在之后几天的摸查中，他掌握了一位老吏是内鬼的充足证据。他把老吏叫到办公室，先是客客气气地和他聊家常，慢慢地过渡到政府事务，最后谈到了政府剿匪的事倍功半。正当老吏侃侃而谈时，他假装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山贼们如何知道我们的每一次军事行动？这一突然袭击让毫无防备的老吏怔了一下，当他意识到自己已露出马脚准备掩饰时，为时已晚。王阳明大喝一声：你想死想活？老吏本能似地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正要辩解，王阳明又喝问：为何做山贼的奸细？人证物证俱在，你如果等我拿出来，就晚了。还不赶快招了！

老吏的心理防线被王阳明迅如闪电的组合拳击溃，他承认了自己是山贼的奸细，政府很多次组织的剿匪行动的情报都是他透露给山贼的。他请求王阳明看在他年纪一大把的份上，不要让他死在监狱里，哪怕是让他回家自杀也好。王阳明收起怒容说，老先生，我哪里舍得杀你，你有戴罪立功的潜质。我希望你继续充当山贼的奸细，前提是，我要你放出什么样的消息，你才能放出什么样的消息。如果你敢自作主张，那监狱的大门随时向你敞开。老吏磕头如捣蒜，以他良心的名义发誓，唯王阳明的命令马首是瞻，争取戴罪立功。

王阳明又通过老吏的供词揪出了隐藏在政府中多名内鬼，并且如法炮制，把他们变成了自己传播假消息的话筒。

王阳明并未局限在单纯解决内鬼的层面上。他发现，处于政府和山贼中间的平民极为模糊。王阳明将心比心地认为，普通百姓最基本的愿望无非就是解决温饱。可几十年来，当地土匪打家劫舍，不但让他们温饱无着，而且连生命都不能保障。政府在解决匪患问题上的无能和向他们收取他们无法承担的沉重赋税更让他们伤心绝望。左边是土匪右边是政府，哪一边对他们而言都是地狱。他们已不太相信政府能为保障他们的财产和安全，所以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要么当土匪去抢劫别人，要么充当土匪的帮凶。他们信奉的人生哲理就是：帮人就是帮自己。因为他们的很多亲人和朋友都已当了土匪，他们有责任保护亲人和朋友的安全。在整个南赣地区，这种百姓数不胜数，尤其是在村子，男人们白天在家种田，晚上就到山上点卯，再下山抢劫。

第一个敌人：詹师富

这就是王阳明面对的第三个难题。他的解决方案是：制定十家牌法：每家都要把所有家人的个人信息（性别、籍贯、职业等）写到一块木牌上，挂在门口。十家为一牌，由指定的人当牌长，牌长手上有一份关于这十家的详细资料，这份资料甚至详细到这样的地步：谁家有残疾人，哪里残疾，怎么残疾的。牌长每天在固定时间挨家挨户查巡，先用手上的册子对照各家门口的牌子，然后对住户人口进行比照。有时候会搜查，一旦发现有“黑户”（没有在牌子上记录的人），立即报官。倘若这个“黑户”来路不明，或者就是土匪，那这家和与他编在一起的其他九家就倒霉了，要受到处罚。所以，十家牌法的功利性就在于，它把每个人都变成了神经兮兮的间谍。

十家牌法制度看上去没有人味，不过按王阳明心学的解释，它是激发人内心良知的灵丹妙药。王阳明说，人人都有趋利避害的心，所以人人都担心被别人连累，如此一来，他就不用政府的命令，发挥主观能动性去监视别人。而人人都有良知，良知告诉他，不能牵累那么多人，所以他们会拒绝土匪，即使是土匪是他的家人，他也会想，为了自己的一个亲人，而连累了几十人，良心实在不安。于是，他们会把藏匿于家中的土匪主动送到政府手中。

王阳明的这种解释是否合理，有事实为证。十家牌法施行后，南赣地区的土匪再也不能隐藏到人民群众中了，他们的生存空间被大大压缩，只能龟缩在山林中，成了名副其实的“山贼”。

大致解决了自己的问题后，王阳明开始严肃地审视他战场上的第一个敌人：詹师富。与其他耀眼的山中贼明星相比，詹师富的光亮发出的时间并不长。王阳明来江西的两年前（1515），他才在大帽山宣布革命，大帽山对造反家而言可谓得天独厚：绵亘数百里，人在山中犹如针在大海。詹师富和他的战友温火烧所以挑中大帽山作为根据地，一是看中了它的易守难攻，二就是，大帽山是革命圣地，早在王阳明于北京讲身心之学的1507年，这里就聚集了一批革命家，势力最盛时还攻陷了瑞金。1512年，南赣巡抚周南调动精锐部队围剿大帽山，大帽山革命家全部壮烈。但1513年，又有革命家在大帽山竖起了革命大旗，当时的南赣巡抚陈金反应极为凌厉，立刻动用三省精兵围剿，这位革命家壮烈了。虽然有两位前辈轻易地壮烈，但詹师富和战友温火烧宣布革命时，还是认准了大帽山。他大概是希望这些革命先烈的英魂可以保佑他。他的希望似乎实现了，1515年下半年和整个1516年，他粉碎了南赣巡抚文森组织的数次围剿，创造了南赣地区山贼们反围剿最多的成功次数，并且把根据地建在了大帽山子山的象湖山（福建漳州平和县象湖山），直到王阳明在汀州制定了围剿他的计划时，还没人打破他的记录。

詹师富能创造多次反围剿胜利的神话，靠的是他布置在南赣政府里的奸细。王阳明虽然挖出了很多奸细，但因为他布置的奸细太多，王阳明又没有那么多时间，所以，王阳明制定的围剿计划很快就被他知晓。按王阳明的计划，福建部队攻击詹师富的基地象湖山，广东部队则从饶平（广东饶平）北上配合。詹师富得到消息后，就在官兵来象湖山的必经之地长富村（福建漳州平和长乐一带）设下埋伏。可惜的是，他的埋伏工作还未做好，福建剿匪部队五千人已经来了。双方一经接触，杀声震天。詹师富的指挥官温火烧发现这次的剿匪部队像打了鸡血一样勇猛，在渐渐招架不住时，扭头就跑回了象湖山。福建部队打扫战场，得到四百多具敌人的尸体，同时按照王阳明的命令，把长富村附近的土匪窝全部烧毁。火光熊熊中，王阳明的行政特使已到，他的任务是到附近各个村子实行十家牌法。

福建部队旗开得胜，广东部队也是小有所成。他们在通往象湖山的路上，把詹师富在象湖上南面的所有据点全部扫平，活捉了詹师富武装的三号人物张大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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