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培俊

小区门口出了事故。小区是高档社区，能住进这个小区的都不是凡人。

事故其实并不大，一辆银灰色的7座商务别克，从横在小区门口的马路上拐进来，在距门口大约8米的地方，和卖烤红薯的三轮车发生了剐蹭，银灰色的车体右后部位被划上了一条不太规整的刻线，20厘米长短，极像老师在作业本上打出的对勾。

别克司机30来岁，大脸短脖，两条粗黑的眉毛犹如戳着的刷子，形成一个倒八字。他跳下车，前后左右查看一番，双臂一抱，山一样立在卖烤红薯的老头面前。

卖烤红薯的老头早吓傻了，粗糙黝黑的脸上，纹络纵横交错，灌满了岁月的沧桑和艰辛，那双混浊的双眼，惊恐不安地盯着司机。司机说，老头，怎么办？老头晃晃花白的头颅，嗫嚅着说，我……我不知道……老人又说，要不，我赔你几块烤红薯吧。司机笑了，是那种极为轻蔑的冷笑，离着老远，鞋匠都感到一股子深深的寒意扑面而来。

交警很负责任，经过一番调查，锁定了三个目击证人：坐在小区门口闲聊的老张、门卫老巩，还有距小区门口不远的鞋匠。

老张退休前是处长，他撇开事故本身，大谈城市治理的必要性。他说，真不知道现在的市长怎么当的，卖西瓜的，贩青菜的，都可以把农用车开进市中心，小摊贩可以把摊摆到小区门口，一大早，闹哄哄的，扰民。

老张大约讲了10分钟，交警数次打断老张，要求他别扯那么远，只谈事故的细节。老张最后用大概、可能这些模棱两可的话结束“演讲”。

门卫老巩说，老张，打碗说碗，打盆说盆，咱就说别克和三轮车怎么发生了剐蹭。老巩退休前在酒精厂工作，说话做事有着工人的直爽和坦率。老巩说，我看到的情况是，别克车从马路上过来，拐弯陡了，急了，才和烤红薯三轮车发生了剐蹭。

司机一听急了，说，你胡说！明明是他的三轮车碰上我的车的。

老巩说，小伙子，为人得讲良心，你说，他这么大岁数了，还要起明扒早出来满街吆喝，容易？再说了，他一个卖烤红薯的，即便浑身是铁，又能打出几颗铁钉，犯得着这么不依不饶？

一场事故，两个目击证人，一个的证言不着边际，云里雾里，一个向着卖烤红薯的老头，这就有些难办了，交警唯一的希望便是鞋匠了。

交警说，大爷，你看到的是什么情况？鞋匠正补着一双黑色皮鞋，鞋面上蒙着一层灰尘，显然很久没有上油，泛白鞋头露出本色。交警一边问鞋匠，一边打量着他手里那双鞋，心里说，都穿成这个样子了，还补个什么劲。可鞋匠似乎对这双鞋十分爱惜，量过尺寸，然后举起来，对着阳光观察好一会，然后点点头，放到砧板上。这才说，你问我？交警笑了，说，不问你问谁？鞋匠说，问错了。交警说，那我问谁？鞋匠指指别克司机，说，别问我。

交警再次笑了，说，你说话怎么老是三个字？鞋匠说，习惯了。交警说，还是谈谈你看到的情况吧。鞋匠的回答还是三个字：你问他。交警就朝司机看去，别克司机把脸扭到一边，似乎在看路边一对散步的小情侣。

鞋匠又说，叫他说！

司机这才扭过头来，拿目光狠狠剜了一眼鞋匠，悻悻然掏出车钥匙，上了别克，发动车子，离开现场。对交警扔下一句话：算了，算了。

鞋匠说，早该算了。

鞋匠这次竟说了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