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世忠

被日本鬼子赶到打谷场上的桃花村老百姓，闭着嘴就是不吭声。

说不说？八路在那里？

不说，包庇八路，格杀勿论。

血雨腥风，刀光剑影。

山野一郎戴着金丝眼镜，挥舞着东洋军刀哇啦哇啦一阵，翻译就鹦鹉学舌似的用中文复述一遍。该死的小日本，千刀万剐都不解恨。桃花抱着女儿，心里像一头小鹿直撞。她三十一二岁，出生那年正好院子里那棵桃树桃花开了，爹说，就叫桃花吧。上个月，八路军撤退时，有一位战士留在她家养伤，伤痊愈了，正要归队，不料鬼子突然进村，没来得及躲藏，现在也被赶到这里。

鬼子的刺刀闪着寒光，狰狞的目光直往人群里搜寻。

那个八路军，眼里跳动着愤怒的火苗，似乎准备站出来要和鬼子拼了。慌啥？他们要是认得你，还用张牙舞爪吗？桃花看见后，用眼神制止了他。

只要把那个八路军交出来，奖励大大的。山野一郎晃动着那根金条，脸上挤出来一堆笑容，皇军说话算数，谁说出来，奖这个。

村民们鄙夷漠视。仿佛那根金条不是金条，是一根稻草。

黔驴技穷。山野一郎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变得更加急躁和疯狂。他面露凶狠，酱红的脸涨成了猪肝样，又哇啦哇啦了一阵。一个汉奸走向前去，点头哈腰，俩人耳语了一阵。于是，鬼子让男的站成一边，女的站在一边。

自己领自家的人，那位伪军头目摇头晃脑地说，若有乱领或者故意包庇八路军的，全家死啦死啦的，一个不留！

最后剩下没人领的必定是八路军。这一招够毒辣的！

于是，男的扯住女的，女的拉住男的，老的扯住少的，一个一个回家了；每领走一个人，日本鬼子稍微有点怀疑，就凶神恶煞地盘问半天……

打谷场上剩了不到一半人。此刻，桃花的心跳个不停。丈夫不在家，到五十里外的苏村帮姑家盖房去了。今天她想趁这机会把那位八路军伤员领走。万一鬼子一吓唬，有人说出真相咋办？人心隔肚皮，虎心隔毛皮。谁知道谁安的啥心？那可是掉脑袋的事情！想想去年，她的父母亲就是被日本鬼子的飞机炸死，血肉横飞，惨不忍睹！再想想八路军是专门打鬼子的，是好人，就是连累了自己也不后悔！她紧紧咬了一下嘴唇，捋了一下额前的刘海，步伐变得轻盈而从容，走到那八路军战士面前，说，妞她爹，咱走吧？

那八路军早就准备豁出去了。他的腰间塞着一颗手榴弹，不行就拉弦，大不了同归于尽！见桃花认他，不由愣了一下……

我说你这死人，孩子那爹是白喊你的吗？桃花气呼呼地把孩子往那八路军战士怀里一塞，抱住，把姑奶奶都累死了，狠心贼！

那八路军连忙抱着孩子，桃花和他肩并肩，两个人就走了过来。有个伪军追了过来，问桃花，他是什么人？

啥人？俺孩儿他爹，桃花呛白说。

你的，骗人的干活，死啦死啦的。鬼子用刺刀对住桃花的心口，说实话！

只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桃花随机应变，不慌不忙对女儿说，喊你爹。

谢天谢地。爹！桃花没想到小女孩竟喊了一声，声音像采摘下的嫩黄瓜，脆生生的。

哎，闺女真乖！那八路军战士连忙答应，爹给你买花头绳，买甜甜的糖。

有惊无险。

风云突变！那八路军战士刚走出村子不到半小时，日本鬼子又追到桃花家，抓住桃花拷打审问，你把八路藏在哪里？快说，不说，就要你的命！桃花咬着牙，忍着痛就是不说。鬼子恼羞成怒，用刺刀把桃花挑死在桃树下，鲜红鲜红的血流在地上，似朵朵艳丽的桃花，鲜艳悲壮中透出几份凝重！

听说，桃花用生命掩护的那个八路军找到部队后，在攻打碉堡的战斗中一个人用刺刀捅死了十三个日本鬼子，牺牲时，战友在他身上掏出一份遗书。

又听说，三十年后，有一个年轻的后生在春风和煦的日子里，带着妻子儿女，来到桃花村桃花的墓前时，那棵不知谁栽的桃树已经两三把粗了。他们恭恭敬敬跪在墓前，大喊了一声娘和奶，那盛开的桃花便纷纷扬扬落了一地，如火，如荼，如烟，如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