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我昂起下巴，表示不屑，我紫色的眼眸在包厢橘红光线的调和中，变为了紫红色，我根本就不看他。黄老板加重了环抱我腰际的力量，嘴脸龌龊：“你知道我的姐姐是谁吗？你知道我姐姐的后台是谁吗？你太弱小了，我一个指头就能把你摁灭。”我使劲地推他，甚至开始握紧拳头打他，可黄老板像发情的野兽似的，反而哈哈大笑起来。正在危急关头，右侧传来响亮的声音，卢奇玮狠狠地打了一个男人一巴掌，接着又是脆生生的一记掌刮，那个男人呆住了。趁着黄老板闪神的片刻，我使出浑身的力气从他的铁箍中挣脱出来。

卢奇玮神情冷淡地站于包厢的正中央，半长不短的头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我从未看见过她如此的表情，像出鞘之剑，凌厉而决然。她走到睡狮身边，只见睡狮正对着点歌屏幕在点歌，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我们走吧，你除了点歌，什么都看不见吗？”卢奇玮说。

睡狮从点歌屏幕前站起身，不敢回头看一眼卢奇玮，也没有看我，却没有忘记和黄老板道再见。卢奇玮依旧头发凌乱，也不用手梳理，她的神志很是失魂落魄。

“你怎么会这样呢？这就是你吗？”快要到达学院时，卢奇玮责问睡狮。

“我怎么了？”睡狮回答。

“你这么说，我更难过了，你怎么会这样呢？这就是你吗？”卢奇玮继续问。

“你觉得我应该怎样？再说了，我又没对你怎样。你想怎么样？”睡狮反问。

卢奇玮不再发问了。

下车的那会儿，飘起零零落落的雨，卢奇玮没有很快地拍上车门，直直地看着睡狮说：

“我明白了。”

睡狮将车子开走了，他临走前的表情谈不上尴尬，也谈不上内疚。他的表现让我觉得他就是这么一个糟糕的人。

卢奇玮当天深夜就发了高烧。第二天我看到她时，她的烧已经退了。她没有去上课，中午我给她打了饭菜送去。她坐在床上，眼神灰蒙蒙的，好像被什么遮挡住了，或者她根本不想要看清楚什么。

“我再也不写诗了。”

卢奇玮说到做到，她真的不再写诗了。她不写诗就像别人为了一场错误的爱情绞断了一头长发似的。

在我们的校园，有一位大王级别的前辈不能不提。第一次听辛苦对黑小撅谈起他时，眼神里盛满了崇敬之色。他是摄影系的教授，也是我们在校时的副院长——王院长。

“我迷上他是因为他在讲授《电影画面构图》的课程时，平缓语汇的积聚之后，猛然间爆发的绚丽的情感。这份情感从他平实朴素的外表下像一匹骏马脱缰而出，这份情感如此耀眼，让他整个人沐浴在光辉之中。情感在这里，是一种深切的爱，甚至超越了电影画面构图，超越了精彩的定论，变得无处不在。”

辛苦神乎其神的描述，让我和黑小撅完全跟不上他的思维节奏。他根本不管我们能不能消化，只是摆弄着他的相机，翻看着拍摄的金发女友的头像。

过了不久，王院长就出现在我的生活中。他帮助我处理难题，这让我不得不提到另一个人。

蒙面人是为了招募电视剧的女主角才找到我的。蒙面人是那部电视剧的副导演，记忆中他是四方脸，表情极少，语言也贫乏。那段日子，他总来电影学院，陪着我吃饭，跟着我散步，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几句话，似乎总也说不到点子上，只是泛泛的对答。我从未问过他的用意，对他也没有戒心，总之他是一个身形高大的有点忧伤的保镖。

这是一部中方和日方合拍的电视连续剧。我至今闹不明白他为什么以那种执着的方式看管着我，似乎怕我在一夜之间人间蒸发似的。蒙面人同时也面试了好多其他表演班的学生，搜罗照片、录像，与外地的副导演沟通并向总导演反馈讯息。最终，我和另一个女孩（她也是电影学院表演系的学生，是另外班级的）出现在王府井饭店，那位日方的社长已经等候在那里。社长是个瘦削精干的男人，个头不高。社长看了我几眼之后，就转脸对着另一个女孩，那个女孩圆脸庞，像春天的鲜花一般娇媚。社长低下头，喝几口咖啡，再抬起眼睛，还是看着另一个女孩，简短的几个问句。不一会儿，社长的咖啡喝完了，我面前的果汁纹丝未动，社长示意面试结束了。蒙面人出现了，社长和蒙面人在一旁嘀咕了几句，蒙面人一直在点头。临别之前，日方社长又走回到我们面前，他专注地再看我一眼，那双眼睛里面隐含着难解的密码，他回头和另一个女孩告别，展开的微笑是礼节性的。

蒙面人送我们回学校，他的面部表情轻松自如，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独一次看到他脸上的愉悦。回到学院以后，蒙面人悄悄告诉我结果，社长从第一眼就定下了我。蒙面人这天格外高兴，就和我去校园外散步，他说我的胜出，是源于我的眼睛发出的光芒与众不同。我问他：

“是因为会变色吗？”

“不是。就是眼睛里面透出来的内容，是纯粹的一束光芒，可以打动人心。”蒙面人回答。

自从这部电视剧的女主角定下是我，我的麻烦事也接踵而至。首先是一起去面试的那个女孩，看到我时表现出不屑之意。我有口难辩，找机会和她接近，可她总是沉着脸。她把一块床单揉到一起，然后不停地抖着灰尘，在她把那块床单抖得肝肠寸断的时候，我知道自己不需要再解释什么了。除此之外，听说剧组接到了好几个匿名电话，是揭发我的真实身份的。我的真实身份？还有些奇怪的局面发生，有的同学离得我远了，有的不认识的同学从角落里突然闪现在我面前，询问我剧组的事情，并且祝贺我即将要火了。

叶路凡在此刻陪伴着我，卢奇玮真心为我高兴，她认为我们班出一个明星是集体的荣誉。

现实的问题同时也浮出了水面，我也碰上了艾子琼在上半学期碰到过的外借难题。因为我还没有完成第一学年的学习，按照学校的规章制度，从理论上来说是不允许的。过了几天，中方的导演和制片主任，还有一位当时在中国炙手可热的演员——他是这部剧的男主演，一同来到院长办公室洽谈外借事宜。

就是在那一天，我见到了传说中的王院长。我进入院长办公室的一刻，王院长说“是郁金香吧”。办公室内的空气有些紧张，著名男演员站在一排书柜的前面，随便地翻阅着。他看见我走进去，我的青涩在他成熟的眼波里没有投下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