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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说出胸腔里的台词:蓝 我被郑导演当面选中参与他新开拍的电视剧的演出,看上去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郑导演是声名在外的著名导演,也是电影学院导演系的教授。但是我之前在学院里从来没见到过他。我始终记得第一次见郑导演的模样,正气但不凛然,朴素且很单纯,看似一目了然其实心胸中蕴藏着大气概。他的模样就是教导:电影人不需要哗众取宠。 我在郑导演执导的电视连续剧中饰演一个瘸腿的小女孩。为了演好“歪歪”这个角色,我首先要选择一种瘸腿走路的方式,瘸腿有很多种,必须挑选既适合人物形象又可以有表演发挥空间的一种。我提前在学院里练习。宿舍的空间太小,我就把练习场地挪到了窄长的走廊里。我一瘸一瘸地行走着,卢奇玮帮着我把风,顾青青倚着门笑得合不拢嘴。当我以“歪歪”的身份经过每一个宿舍的门口,我发觉自己的内心发生了变化,那是身体发生变化引致的内心变化。我面前的长过道倾斜着,天花板上照明灯倾斜着,路过的同学也倾斜着。那么,作为“歪歪”这个人物的内心她会怎么不停地把倾斜的世界想象成完整且美好的世界?我似乎开始了一段别样的人生。 为了拍好这部电视剧,演员们提前好些天就进入了剧组,其中有一个老前辈是男主演。 没过几天和剧组各部门的同事都相熟了。当时我就发觉这个剧组里的每个人都是慈眉善目的,不知是否因为郑导演正气气质起到了表率和引领的作用。 剧组里有一位副摄影,姓姚名远,也是北京电影学院摄影系的毕业生。姚远是个干净的男青年,除了干净这个词,还可以想到的是纯洁。他很善良,总不忍损伤一丝他人的脸面。姚远其实不快乐,这从他眉间时常因为思考而拧起的小包可以看出来,不过他不承认不快乐,他只愿意说有点忧伤。 多年后我想起这个一派祥和的剧组,就像抹开玻璃窗上的一层雾气,我往那个年代的那个剧组定睛回望,才恍然觉悟那像一个人间乐园。因为在我以后的所有经历中,再也没有碰上过那样的一个集体:和善,纯粹。 有别于姚远的忧郁,我的自闭仍然源自怀疑:我不能确定我存在的意义,似乎无法控制自己的决定。我还是不知道我是谁,对于电影对于社会对于整个时代,我究竟算什么?我甚至会厌倦别人赞美我的容貌和年轻,我认为那似乎更像是在提醒我——除了年轻和美貌,我什么都没有。 只有当我在镜头面前,成为“歪歪”的时候,我才能释放掉一部分痛苦。用“歪歪”的残疾身体映照我内心的疾患,用“歪歪”的平和快乐对照我的重重疑虑,就如同展开一次面对面的剖析和治疗。 黑小撅和卢奇玮来看望过我一回,他们告诉我,我们作为毕业班已经开始挑选毕业剧目了。毕业论文也需要寻找一个命题。同时还向我汇报一些同学的新动向:艾子琼是不用担心去处的;顾青青很少烦恼,烦恼事抛给了她那位神通广大的母亲;郑典又开始对现况不满了,夜半歌声再次响起,歇斯底里的紧张情绪再度爆发,她幽怨地对卢奇玮说,威武大力士不再像原来的样子了,当他从学校的神坛上下来,从社会的角度去看,威武大力士实在没什么过人之处。黑小撅反正是北京户口,当时真还讲究户口问题,黑小撅压根儿也无所谓自己在哪里干什么。 我在静谧中,不再和自己争执,不再和自己对抗,但我的灵魂无处停靠,任凭在哪里,都感到深深的孤独。到了第七天,我似乎已经和整个剧组隔绝了。这时候,楼道里的脚步声错落地前行,几个人的谈话声一句不落地滑进我的耳朵。 “咦,好几天没见到郁金香了,她回学校了吗?”郑导演的声音。 “是啊,‘歪歪’去哪儿了?”灯光师的问句,剧组的人经常用角色名叫我。 我站起身,打开房门的一刹那,我看到一束光迎面打在我的身上,在光芒的围绕中,我抬眼就看见郑导演侧身坐在对屋的椅子上。他回转脸看着我,笑容随即浮现出来。 “郁金香,原来你在屋里啊。”郑导演笑着说。 我走过去,在那束光芒里朝郑导演走去,如同从一条河的此岸趟到对岸去。 拍完那部电视连续剧之后,我回到了校园。宿舍里只有顾青青一个人,她呆呆地坐着,看见我进去,眼神抬了一下就无力地耷拉下去。顾青青身后的一面窗户用几张报纸糊着,风的力度让报纸气鼓鼓的。我用表情询问,顾青青冷淡地说: “玻璃窗打碎了,要过几天才能配好。” 顾青青的心情很不好,我不想招惹她。她突然站了起来,冷冷地瞪了我一眼,好像她的心情不好与我有关似的,然后她转身离开。到了晚上,我们宿舍的人都还没有回来,竟然停电了。宿舍突然间黑漆漆的,糊着的报纸扑扇扑扇地,我出门想去一楼小卖部买蜡烛。正当我走到盥洗室的时候,文学系的金鱼眼从宿舍里走了出来。她高挑的身影隐藏在手中的蜡烛光芒后面,我辨认着她的脸,直到她站定在我的跟前。金鱼眼幽幽地对我说: “桑子,你知道导演系的桑子吧,昨晚他从五楼跳了下去。” 我一愣,脑子在雷声般的轰鸣中寻找着桑子的模样。桑子,那个穿着深墨色丝绸长裤的男孩子,那个为了顾青青在食堂砸碎了碗盏的男生,那个和我讲“灵魂医生”和佛教的婚纱广告的副导演,他跳楼了?为什么? “我认识他。人怎么样了?”我问金鱼眼。 金鱼眼把她的一根弹钢琴的修长的手指竖在嘴唇上,然后环顾了一下四周,好像害怕别人窃听了重要机密。 “还活着,因为身体着重不均的原因,右胳膊和右腿好像都折了,不知会不会落下残疾。他算是幸运的,五楼啊,又没什么遮挡的,竟然神奇地活着。” “他为什么跳下去?自杀?” “据可靠消息说,不算自杀。”金鱼眼神秘兮兮的。 “那是他杀?” “不要乱说,完全排除他杀的可能性。” “我糊涂了,既然不是他杀,他跳下去了还不是自杀?” 烛光跳起舞来,好像心神不定的样子。烛光后面金鱼眼的脸庞红彤彤的,颧骨处的两圈红晕更是浓烈。她似乎已经深入到了跳楼事件的精髓里,在那里敲敲打打地探寻最后的隐秘疑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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