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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母亲无法给我明确的答案，她期望女儿回归的愿望与女儿的前途形成了相等的力量，不过我能够感到在相等力量的对峙中，还是我的前途占据了上风。那么，此时只剩下我一个人需要作个果断的决定。

我明知以我在校的成绩单和校外的实践经历，再加上杰出老前辈的尽力推荐，我应聘成功的可能性还是蛮大的。而我还是纠结于一个问题，作为演员的我究竟能不能实现我想要成为的那个我？郁金香如今是谁？今后她可能成为怎样的郁金香？

我忧心忡忡地害怕被演员郁金香套住，甚至我还从艾子琼的今天看到了演员郁金香的未来，名誉、金钱、拥护者，拥有了那么多，并没看出她比别人更加愉快。

在我的自我辨析中，身旁的黑小撅觉得我简直是个以折磨自己为乐的自虐狂。

“郁金香，你傻不傻啊？你不会是疯了吧？明明有一条光明大道铺陈在你的面前，你偏偏要无病呻吟做出忧愁样，还说什么喜欢‘困难’的事物，什么意思啊，迎着困难而上是不是显得自己很伟大啊？郁金香，我可真没看出来，你还是那么个不知好歹的人。气死我了。”黑小撅一面说一面跺着脚。

“你听我说，娜拉说过，‘首先我是一个人，至少我要学做一个人。’我想先做郁金香，然后才是演员郁金香或者别的郁金香。”我顽固不化地说。

“那是戏，你清醒一点，娜拉是要求女性的正当权利，你是什么？她真跟你完全是两码事。再说了，郁金香和演员郁金香根本不冲突。”黑小撅狠狠地叹了一口气。

“可是我真的怕在演员郁金香的这条路上走得太远了，以至于我难以返回郁金香本身。而且现在，郁金香本人都让我不知如何是好。”我继续纠缠其中。

“你还记得排练《娜拉》的时候，我喜欢阮克说的那句台词吗？”黑小撅像是转开了话题。

“哪一句？”我问。

“‘咱们的社会变成了一个大医院。’那么我们这些人就是大医院里的病人。我发现你的病很奢侈，与我们的抱负差距很远。我毕业后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背负着辛苦的理想和我的理想，幸好我们的理想一致，努力地耕耘电影这个迷人的家园。你再自己好好想想吧。”黑小撅说话的时候，隐约的伤痕和理想的火焰交织在一块，煞是让人动容。

黑小撅不再看我，回身往宿舍楼上走去。兀自站立在学院星空下的我，知道第二天的约定时间即将到来，我也知道自己不会赴约，必将错失这次上好的机会。因为当时的我只是如此而已。

艾子琼在论文答辩结束的当晚就离开了北京电影学院，她新接的一个戏第二天就要正式开拍了。我们的毕业照里少了她这个明星，她的相簿里也永久地缺少了一张戴学士帽穿学士服的照片。我们班别的同学的毕业方向也都有了定论。东北男孩王枫是一匹杀出的黑马，悄然无声地走通了考研这条路。我不禁多瞧了他几眼。

“这很正常，王枫这班长可不是白当的，他是个有计谋的人。”宿舍里，郑典冷不丁地来一句。

“王枫是我们班的班长，我怎么不知道？”我惊愕了。

“不会吧，你，你失忆了吗？”顾青青结巴了。

临到毕业了，我又发现自己的一个缺憾：对于我不上心的事物，我记不住。就像我在中学的时候，我不想听的话总也传不进我的耳朵一样。或许这是两码事，但我有一个迷糊的脑袋却是实情。

让我更为惊愕的事情立即就发生了，对我这个迷糊的脑袋相当于一次轰炸。说曹操曹操到，王枫穿着跨栏背心，明晃晃的胸肌上晶莹的汗珠滚动着，他可是难得上我们宿舍来的。我发现顾青青和郑典及时交换了一下眼色，真是可笑，我的敏感总是用错地方。王枫是来找我的，他憋红了脸，和我站在防火梯的围墙里，他甚至连选择合适的表白场地都不会，就向我表白了藏在心窝里四年之久的对我的爱慕之情。他选用的进攻方式是笨拙的，也是当时他可以实际操作的唯一一个，以他天真的理解确实应该是有效的。

“我考上研了，你不要回老家了。就待在北京吧。到时我们租个房，我读研，你复读明年也考研。”王枫胸肌上的汗珠越聚越多，成串地流淌下来。

晚霞映照在我的脸上，我在惊愕之余，发现王枫竟然自说自话地安排了“我们俩”的共同未来。听着也觉得是一条顺当的路途，万万没想到王枫每天定时地站在篮球场里挥汗投篮，却还能细致地规划着这个在他看来相当有建设性的方案。

“我等了四年，今天必须对你说了。”王枫的痴情让我觉得自己冷若冰霜。

我婉言拒绝了王枫的爱慕与提议。他一时有点不能适应。他说他模拟了很多次告白的场景，但都不是这个结果。由此可见他是个多么自信的人，自信到不相信他喜欢的女孩会回绝他，我不知道说什么话可以安慰他。看着他走出我的视线，我伫立在霞光里，全身上下沾染了夏日的火焰。我的心却纹丝未动。突然，我又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我们正处于兵荒马乱的年代，滚滚的硝烟里失散的同伴，可能再也无缘相见。我回到宿舍，顾青青的一句问话递了过来。

“向你表白了吧？”

“你怎么知道他会向我表白？”我的惊愕层出不穷。

“郁金香，我发觉你太逗了，谁都看得出来，王枫暗恋你很久了。你可别说你一点儿都没觉着。”顾青青说。

我不说话了。在这个学院里我不知道还遗漏和错过了多少东西，我所关注的究竟又是什么？我真的糊涂了。卢奇玮对这件事作了很好的总结：你和我们走在两条平行线上，不可能相交。我不得不辩解：“我对你们几个记得可清楚了。这怎么说？”卢奇玮轻轻地挡回来：“那可说不准。”

紧接着，是一幕幕各奔前程的分散场景。

盛放将回到她出生成长的海滨城市，我们都希望那个城市的海水能够治好她的妄想症。韩非最终敌不过对盛放的难以放下，竟然为着这个几度花开花谢的爱情追随盛放而去，这使我们对盛放研制的“迷魂汤”不得不刮目相看，这也助长了盛放在妄想的泥潭里越陷越深。黑小撅的浪漫情怀在此时发挥了一下：“不一定是泥潭，说不定是清澈的泉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