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食者

李培俊

万家义尚未到任，一条消息先于他传到了西山县，这个即将担任县长的人是个素食者，不吃牛羊肉，不吃马肉驴肉鸡鸭鱼肉，凡是和肉字沾边的菜一概不吃，却对豆芽白菜萝卜茼蒿之类情有独钟。还有，万家义滴酒不沾，见酒就晕，晕得一塌糊涂。这便有些特立独行、高处不胜寒的味道。

万家义这种似乎不近人情的癖好，让西山县某些人很是为难。一般来说，与这类人打交道很难，世上多少事，哪一桩哪一件不是靠饭局打通关节？工作安排，跑官要官，拿地皮接工程，不喝个昏天黑地，满嘴流油，想都别想。

这个万家义，这个刚刚上任的县长，算是给西山县出了一道难题。

西山县能人多如牛毛，一抓一把，自然有的是办法。你不是不吃肉吗？咱上素的，请来寺院里做过多年斋饭的师傅，面点素菜一样可以做出山珍海味，做得花样翻新。那不是肉，不属于荤腥，总能对得起你万家义的口味吧。万家义照样不到场，他说，我见酒就晕就昏倒，怎么能上桌？推了。好，那咱不上酒，喝白开水。万家义笑了，说，常言道无酒不成席，你摆这一摊还有意思吗？

那人想想，的确没意思，吃着青菜，喝着白开水，哪来的气氛？没了气氛，还有意思吗？没有了。

推掉应酬，下班以后，万家义便有了大把时间，或到老城区溜达一圈，或到附近的农田里转转，间或，钻进路边的小饭馆，吃一碗放了葱花辣椒的手工杂面条。边吃，边和同桌的食客聊些天南地北的闲话，不知不觉，吃出一头微汗。吃罢，手掌抹去额头上的汗水，打道回府。

次日，教育局便接到万家义的电话，说，老城西街小学那幢危房啥时修呀？那么多孩子在破房子里上课，你们就一点也不担心？

话说得不急不慢，聊天似的，局长的脑门上却浸出一层亮晶晶的东西。

又一天，万家义直接走进环保局，找到局长，说，肖庄那个小化工厂是谁家办的？怎么可以建在居民区的旁边？臭烘烘的。万家义笑着，拍拍环保局长的肩膀，说，让我猜猜，你家肯定没在那里住吧？

这天，万家义周日外出散步，走得远了点，竟溜达到10里外的洪家台。在村口，碰上村主任张耀华。张耀华上上下下打量万家义一番，问他，你是万县长吧？万家义说，怎么，不像？张耀华说，像，咋不像呢，光看肚子就是素食者。张耀华又说，难得县长来我们村微服私访，到家里坐坐？去就去。万家义说，中午吃什么？有杂面条吗？张耀华笑了，说，管饱。

张耀华带着万家义，七拐八绕，一直绕着村边走，就是不进村。万家义偷偷笑了，这个村主任心眼还不少呢。于是，站下了，笑着说，不用绕了老张，那地方我看过三次了，正想办法解决呢。张耀华说，你知道我要让你看什么？万家义说，当然知道，要不咋能当县长呢。张耀华说，说实话万县长，那条臭水沟挡俺村财路十来年了，你也看到了，我们洪台可是旅游开发的风水宝地，小桥流水，青瓦蓝砖，一色的明清建筑，早年可是县里一大景观呢。现在呢，上游的污水一个劲往里排，三里地都能闻到臭味……

万家义举起手掌，说，咱们击掌为约，只要中午你的杂面条管够，两个月内我还你洪家台一个碧水青山。张耀华哪里知道，万家义已把洪家台的旅游开发纳入了西山县的议事日程，方案规划已经制定到位。

竣工那天，万家义留在张耀华家吃饭。张耀华吩咐老伴，别傻愣着了，快去擀杂面条呀。万家义摆摆手说，我今天偏就不吃杂面条，我要吃肉，喝酒！张耀华说，你……你不是素食者嘛，吃什么肉呀。万家义说，舍不得？只管给我整去。

酒菜上桌，万家义狼吞虎咽，专拣白花花的肥肉搛。接着，酒杯一端，朝张耀华碰了过去，说，来，老张，喝！

酒足饭饱，万家义告诫张耀华，今天的事，一个字都不准说出去，否则，我跟你没完。张耀华点点头，甩落一地泪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