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家灯火

周 礼

在他的印象中，父亲是一个十分严厉的人，甚至显得有些苛刻。记得小时候，父亲有一辆摩托车，他每天都要骑着去上班，而他上学的路线与父亲是一致的。按理说，父亲完全可以将他送到学校，但奇怪的是，父亲从不让他搭车，即便他苦苦哀求也不行。不仅如此，凡是属于他的事情，父亲都从不插手，哪怕他闲得无事可做。因为这个缘故，他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洗衣、做饭、卖东西等。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父亲有了怨恨，他常常怀疑自己是不是父亲亲生的，要不然，父亲为什么会对他如此绝情呢？别的孩子都是在父母的宠爱下长大，而他却在父亲的呵斥与怒骂中长大。那时，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拼命读书，尽快离开这个没有温暖的家。后来，他果然如愿以偿，考上了大学，为了离家远一点，在填报志愿时，他特地选择了北方的一所大学。他像脱笼之鸟，终于摆脱了家的束缚，再也不用看父亲的脸色了。

四年里，他很少回家，如果不是每月都会收到父亲寄来的生活费，他几乎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家，还有一个未老先衰的父亲。自从他考上大学后，父亲对他的态度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开始关心起他来。不过，他反倒觉得父亲虚伪、势利，对他越发冷淡。每逢寒暑假，父亲都要打电话催他回家，说学校的伙食太差，回家可以补补身体。面对父亲的关怀，他总是不以为然，以各种各样的借口推脱、搪塞。后来他烦了，干脆连电话也不接，每次都让同学接，说他不在。时间长了，父亲难免担心，以为他在学校出了什么事，风尘仆仆地从远在千里之外的家乡赶过来。这是父亲唯一一次来学校看他，但他并不领情，还觉得寒碜的父亲丢了他的脸。

大学毕业后，他选择了在北方工作，一则他想离家远一点，二则他确实喜欢北方。不久，他收到一封父亲的来信，父亲在信中说：我亲爱的孩子，你现在终于长大了，等这一天，我足足等了二十几年。在你两岁时，我就发现，你与其他孩子不同，确切地说，你没有别的孩子聪明，并且左手有些畸形，当时我就忍不住叹息，这孩子将来的路肯定比别人走得艰辛。为了让你将来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我痛下决心，一定要让你摆脱对家人的依赖。因此，从小我就对你严格要求，不让你沾别人的光。现在看到你如此独立，如此优秀，爸爸真为你感到高兴。不过，每每看到你冷漠的眼神，我又怀疑自己做错了，或许是我对你过于严厉，也或许是我的教育方法出了问题，但无论怎样，爸爸都是爱你的，支持你的……

泪水渐渐模糊了他的视线。这些年来，他一直以为父爱离他很远，而事实上，它一直都在他的身边。细细回想起来，在这二十多年中，他竟然没有正眼看过父亲，也没有对他笑过，更没有真正地关心过他，甚至连话也没有好好地跟他说上几句。顿时，一股愧疚涌上心头，他真想对着家的方向大喊，爸爸，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