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东伟

三岁时，他的父亲就去世了。身体瘦弱的母亲，为了抚养他，每天去洗衣店打工。六岁时，他得了一场大病，在医院里住了三个月，在床上躺了一年。他害怕待在潮湿阴暗的屋子里，所以，每天一早，就让母亲把他推到院子里晒太阳。

那天上午，母亲将他推到院子里，开始一件件地洗衣服。他突然发现，母亲仿佛一下子老了，脸色蜡黄，头上白了一片。

他问，妈，你的头发怎么这么白？

母亲说，是阳光。

他抬头看看天，张了张口，又把嘴巴闭上了。他知道，为了他，母亲愁白了头，可是他能说什么？他除了躺在椅子上，一切都无法改变。突然，他心头冒出一个念头。他要笑，让笑来感染母亲。之后，他常常哼唱着一些欢快的歌曲，希望能看到母亲的笑容。

临近年节，母亲的脸色终于缓了下来，阴郁的脸上有了一层色彩，但是很快，又暗淡下来。那天，十几个邻居闯进家里，母亲一遍遍央求着说：我会把钱还给你们的，会很快的。

他明白，那些邻居是来讨债的。他住院时，母亲借了不少钱。等邻居们走后，他破口大骂：这些人，太没善心了。母亲捂着他的嘴巴说：孩子，他们都是咱的恩人，不能恨人家。他说：他们明知咱们没钱还，还上门来。母亲叹道：他们的日子也不富裕，要过年了，谁不缺钱？

过了年，母亲就去上工了，这样会多赚一些钱。每天，母亲很晚才回来，累得腰酸腿疼，有几次倒在地上。

那天晚上，母亲没有回来。他睡到半夜，一摸旁边的被窝，空的。他喊了几声，没人应。天亮后，外面来了一群人，推开门，把母亲抬了进来。他扑过去一看，母亲的身子已经冰凉了，手里还抓着一件衣服。有人告诉他说，母亲是累死的，她没黑没白地忙，结果就成了这样。

他拿过那件衣服，衣服上绣着一道道的阳光。他知道，这件衣服母亲肯定想留下来给他穿的。他曾经问过母亲，爱是什么。母亲望着天空说：爱是阳光。

送走了母亲，他的病奇迹般地好了。几天后，堂叔来接他回老家。临走前，邻居们涌了进来。他瞪着血红的眼睛，指着他们吼叫：你们来干什么？

邻居们从怀里掏出一张张欠条。

他的泪唰地下来了。他咬着牙说：这些钱我会还你们的，不过，不是现在，是以后。

邻居王老伯说：孩子，我们不是来讨债的。说着，王老伯一摆手，有人拿出一个打火机来。大家将一张张欠条放在了火上。

王老伯摸着他的头说：走吧孩子，有空来看看我们。

十几年后，已经二十几岁的他，回到了小城，在十字路口旁边开了一家小型超市。

从此，无论哪家有什么事，他都会悄悄地送一些钱物过去，而且从不留自己的名字。

一次，邻居王老伯住院，他知道后，就包了五千块钱塞进王老伯家的门下。妻子不解，问他，你这样做善事，别人是不知道的。

他抬头看着天空，半晌才说：别人不知道，但是阳光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