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花朝

何 频

说起开春赏花踏青，曾撰著《吴歈百绝》的清朝诗人蔡云蔡立青有曰：“百花生日是良辰，未到花朝一半春。红紫万千披锦绣，尚劳点缀贺花神。”踏青迎春的风俗由来已久，古人常常于每年的寒食清明之前，早早就掀起了第一波游春的高潮，美其名曰花朝节。“花朝月夕，世俗恒言”。而二月花朝具体的日期，前人曾有过三个不同的记载——二月二、二月十二和二月半。二月花朝是元宵节之后的再度狂欢，每逢花朝，看花挑菜，宴饮吟诗，扑蝶游戏，古人的浪漫着实是很疯很卖萌的。

可是，打我记事儿的时候起，半个多世纪以来，民间只知道二月二曰“龙抬头”。过年过完了直到这一天，少年郎才可以名正言顺理发剃头的，因为有“正月剃头死他舅”禁忌在先。旧年过日子紧巴巴的，节日的内涵简化为吃好的，二月二可以吃油炸。早春天凉天气清寒，过年做的年馍，这时候存在面缸里剩不多都放干了，干绷绷的开花馍带着霉斑，二月二这天放点白糖泼水，用滚水冲酥了吃，好美味呀！哪个还知道这天是花朝节？百花生日的名堂源于中原，已经亡佚的古书《翰墨记》曰：“洛阳风俗，以二月二日为花朝节。士庶游玩，又为挑菜节。”《诚斋诗话》则记：“东京二月十二日曰花朝，为扑蝶会。”

八大古都，河南一省就占有四个。洛阳和开封，至今还是国人赏牡丹看菊花的一双胜地，但曾经作为国都的无限光环早已褪色。中原是如何失去全国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地位的？这个话题说来沉重，也不是三言两语可以概括的。我自己，则好奇于时令与天气的变迁。上古和北宋时代，中原地带，二月二和二月十二为花朝节，一岁春来何其早也！不会是东京梦华说梦话吧。我在《看草》里感叹：“宋朝开封，这时节都有了菜花蝴蝶？”我的质疑根据我自己的经验——大河两岸，有时候早春颇寒冷，砭人肌骨的湿冷，远酷于腊月里的干冷。“三月还下桃花雪”，指的是农历三月。几年前的二月二，当天我去开封，上午高速上遇大雪飞降，下午返途而变晴天，雪化麦绿，景色很是出奇。那天中午在黄河柳园口的农家乐吃饭，东家待客主打黄河鲤鱼，配菜是蒸白蒿、面条棵与青米蒿，调了蒜汁吃蒸菜。春寒料峭中，主人在深密的枯草丛中采春蒿，缩手缩脚的。故而每年开春，质疑二月二花朝说，是我无事生非，作文与思索的一个重点。

这两年却出人意料。2015羊年和今年猴年，岁时都逢二月清明。2014马年闰九月，羊年2015春节来得晚，曰新世纪以来最晚的一个春节。2月19日春节，和雨水节气同一天，几乎比常年晚了半个月。古来老家人的口头禅，山区曰“三月清明坡不青，二月清明青峥峥”；平地曰“三月清明榆不老，二月清明老似榆”。后一句的意思，农历三月清明，清明节还可以吃树上的榆钱，但二月清明，榆钱就已经老了落过了。果然，连年逢二月清明，大地春来早，草木早醒，连续这两年，二月杏花开在了正月间。阳历3月初农历还在正月里，惊蛰前后，市区和野外的柳绿了，黄河北我的山里老家，杏花早早开放。山口有片不大的树林分别植樱与杏，樱花才萌芽，而杏花已经开得簇簇粉白。我上前去，凑近了看杏花，惊奇那嗡嗡嘤嘤的蜂鸣声，家蜂与野蜂争缠着粉嫩的花树枝大声作响。而春分二月半，郑州处处姹紫嫣红，玉兰、早樱、美人梅、海棠和桃花、紫荆等等，公园与校园，处处变成花海，熙熙攘攘的游人头上，迎风纷落的花屑里混合着乱飞的粉蝶和蜜蜂。

羊年清明，老家果园里的杏花早落过了，但清明节中原大风雨有倒春寒。“清明时节雨纷纷”，而且清明节总在阳历的4月4日或5日这两天。据实为花草立传，多年以来，我深感农历因闰月纪事记花信不靠谱，而公历和廿四节气对应起来，则便捷又准确。今年春分这天，正是丙申二月十二。哎呀，至此方明白，《诚斋诗话》曰东京二月花朝“扑蝶会”，杨万里记录不虚。古洛阳二月二为最早的花朝节也记实不虚。时序轮回，农历二月初，往往有花木胜景出现，不用大惊小怪。这也有唐诗为证，——宋人辑《古今岁时杂咏》，白居易《二月五日花下作》：“二月五日花如雪，五十二人头似霜。闻有酒时须笑乐，不关身事莫思量。”还有《二月一日作赠韦七庶子》：“杏园红萼坼，庭兰紫花出。不觉春已深，今朝二月一……明朝二月二，疾平斋复毕。应须挈一壶，寻花觅韦七。”二月二花朝，又曰挑菜节，唐宋时代的骚客此日记花事多了。对应着消失不过百年的古花朝节，今人将公历的3月12日作为了植树节。花朝赏花踏青的风习，延后包含在清明小长假里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