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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的品质

许春樵

在动笔之前,我忽然有了一个可以假设但无法复制的想象:假设《复活》是托尔斯泰一蹴而就,一稿完成,三个月出书;假设曹雪芹写《红楼梦》每天一万字,而且不用修改增删,当晚就上传贴到网上,写完了就印刷上架,《复活》和《红楼梦》会不会成为今天令人尊重的百年经典,托尔斯泰和曹雪芹会不会成为作家们毕生追随的偶像。

答案大家都知道。

如今三个月出一部长篇小说,每天写一万字的大有人在,而像托尔斯泰历经十余年,六易其稿写《复活》,曹雪芹“批阅十载,增删五次”才拿出《红楼梦》,却是再也没人这么干了。所以,今天我们以浮躁的文字和更加浮躁的心态想获得崇高的文学命名与价值认同,这就像当年我老家一个长年油头粉面不务正业的江湖混混逢人就说自己的才华足以当一个副县长。

文学的地位和价值不是自己吹出来的,不是媒体宣传包装出来的,甚至也不是获奖获来的。

作家以及他(她)的文字价值最终是由时间和历史来给他们命名和颁奖的。

这其实也是一个共识。但时间和历史太漫长,而人是活在当下,活在“进行时态”中的,谁也没有足够的耐性,更没有那么持久的生命去等待无休无止的历史和时间给自己命名和颁奖了。于是,时尚和潮流是什么我就写什么;你要什么,我就给你拿什么。文学的个性、创造性、审美性只能在时尚和潮流的框架内适可而止。

一个作家印数多少、挣钱多少、获奖多少几乎是如今文学评价体系中的权威标准、终极尺度。在这样一个文学与现代商业社会和世俗功利主义价值观紧密配合的背景下,心态浮躁,心怀不轨,心理失衡以及与之相适应的文字粗糙、文思浅薄、文气虚矫就是必然的、水到渠成的文学生态,谁逆了潮流,谁就备受冷落,直至死无葬身之地。

其实,在一个全面物化的时代,文学去中心化以及被边缘化是一个无奈而又理所当然的事实,后现代姿态的写作和消费性阅读一旦联手,注定了作家无法效仿托尔斯泰、曹雪芹式的面壁十年、数易其稿、苦心孤诣式的写作,拜物和拜金的全民化与时代性心理早就让作家失去了耐心。

人是被时代绑架的人质,作为个体的作家,改变不了现实,也逆转不了潮流,让一部小说引领一个时代,改造一种精神的时代已经过去,《汤姆叔叔的小屋》还有《班主任》《伤痕》那样的文学神话已不复存在。

但这并不意味着文学已经没落和正在消亡,写作中的人应该越来越清醒:文学不是用来卖钱的,文学不是像牙膏牙刷一样给所有人每天消费的,如今文学在冷清和寂寞中,实际上是悄悄地回归到了文学应有的位置上,回归到了托尔斯泰和曹雪芹的文脉中,真正的文学正在成为审美的文学,成为人性的文学,成为个性与创造性的文学。既然文学已经挣不了多少钱,又捞不到多少名了,还不如由着性子写,写出文学的样子来,写出自己的品质来,根本不用去管它是否有人喝彩。

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有可能,也有必要像托尔斯泰、曹雪芹那样写作,安静地坐下来,泡一壶清茶,点一根香烟,打开电脑,先删除电脑里杂乱无章的程序,再删除内心里蹦跳着各种诱惑的欲望,然后以文学的名义开始终其一生的写作。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是相当困难的。作家每天都面临着被金钱、被权势、被名声、被世俗的温暖与享乐收编和同化的危险,下水很可能就是下一分钟的选择和再下一分钟的事实。

然而,做起来有难度,不等于做不到。

如何删除内心里的各种欲望,如何让自己的心安静下来,大前提是:不要对文学抱有任何功利性的期待,你想的越多,就会得的越少。如果我们记住了写作是为人性写作、为审美写作、为自己的心灵体验写作,就能将文学坚持到底并保持纯粹的文学品质。非文学的诱惑熟视无睹,非文学的挤压举重若轻,若此,你就会走进一个天高云淡、月白风清的境界里。

然而,相当多的作家除了写作,基本上是干不成其他事情的,这是宿命。所以,他们戒浮躁、去虚矫、弃功利、定规矩就变得更加迫切,更加重要。想起《荀子·解蔽》篇中说的:“何以知道?曰:心。心何以知?曰:虚壹而静。”这有禅宗的意味,但说出了问题的关键,也就是把内心里杂质清空,清空成一条虚线,你就有了前进方向的“道”了。

去除内心的杂质,就像如今的“反腐败”一样,是“不能”,还是“不愿”?身在其中的作家们都知道,不是不能,而是不愿,离不了的钞票攥在手里,放不下的名声缠在身上,世俗的诱惑比洁身自好的坚守更加温暖、更加生动。当我们无计可施的时候,也许我们得借助宗教的启迪,祈求神的暗示,《六祖坛经》中印宗法师讲经的时候,时有风吹幡动,一僧说风动,一僧说幡动。六祖慧能说,不是风动,也不是幡动,是你的心在动。后来民间通俗的说法把“幡”改成“树”,其隐喻的意思一样,只要我们愿意保持内心安静,拒绝名利诱惑,清除各种杂念,我们就能做到,这就跟六祖慧能说的一样,你心不动,窗外的风就不会动,树也不会动。

我时常在想,作家其实不是一个公众人物,更不是一个明星。作家在本质上是孤独的,卡夫卡说,“写作是为了缓和与现实的紧张关系”,作家是在孤独和寂寞中体验人生的苦难、人性的挣扎并寻找一条精神获救和灵魂上岸的道路。作家与现代传媒和世俗温暖拥抱得越紧,离纯粹的文学本质就越远。纯粹的写作,只想着对自己写下的每一个字负责,而不会想着每一个字会给自己带来多少钱和什么奖,要让自己写下的每一个字都拥有尊严,首先我们得有一颗尊严的头颅,得有一颗不动的心。

这是托尔斯泰和曹雪芹的写作姿态留给我们的百年暗示。

时常有这样一些念头冒出来,作家对文学的情感应该是宗教式的,对每一个文字的态度是心存敬畏的,没有那种死不改悔的情感和意志,就会把文学当生意做,就会把文学当工具用,心中没有神圣,笔下自然没有戒律。

当我们把内心的许多纠结都打通了,最困难的事,又变成了最简单的事,这就是:心不动,风就不动,树也没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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