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传俊

清明节前夕，我回到阔别近40年的故乡小住。一日，正在打扫房间，燕子这只不速之客，突然闯进了我的视野。

走出院门与左邻右舍闲聊，问他们家里是否有燕子垒巢。回说，近年来很少看到燕子了。我不免有些怅然。儿时的印象里，一到春天，可是能随处见到燕子轻灵的身影的。

搬一把椅子，泡一杯酽酽的铁观音，坐在院中桂花树下，我幸福地品味美艳清澈、醇厚馥郁的茶水，啜饮着剔透、馨香四溢的阳光，吮吸着心旷神怡、荡气回肠的春的气息。墙外的小白杨，被春天的毛毛雨濯洗得油光发亮，一些新芽，像鸟嘴啄得小树发痒，情不自禁地吐露着生机和希望。桂花树根部，蒲公英茁壮生长，足有一筷子高带有白色绒毛的茎上，顶着一个圆圆的黄色花盘，迎着阳光开放着，活像凡高画笔下浓缩了的微笑的《向日葵》，瑰丽明亮，闪耀着光芒。如果，如果此时有燕子呢喃飞来飞去，该是多么惬意啊！我痴痴地张望，越发怀念起燕子来，尤其是每年春天飞到我家的燕子。

那时，我家有三间坐东朝西的土坯房，黄背草缮顶，木门木窗。院子里栽种香椿树、楝树、桐树和枣树、桃树、梨树。当这些树木次第发出嫩芽或花蕊绽放之时，我家的燕子就会呢喃着如约而至。家人随着生产队的钟声出工时，房屋两扇木门大多是半掩的，即便是有时上了锁，父亲也会多放松两个门钌铞儿 ，以便燕子出入。我家院墙西边，有一大水坑，有人家维修房顶，就会到水坑边用水滋润黄背草，免不了掉落一些，为燕子衔草、沾水、啄泥建巢提供了便利条件。我曾不止一次看到燕子在水坑边衔碎草或掠过水面飞翔的身姿。

燕子有红胡须的“拙燕”和白胡须的“巧燕”之分，每年春天飞回我家的是“拙燕”。不管“拙”与“巧”，都是益鸟，吃害虫，对农作物有好处，是人类的好朋友。只要有燕子登门入室，说明这户人家和善，是件吉利之事。我家的燕子就曾垒了一个上露扁圆口的窝窝，结结实实，犹如一件匠心独运的工艺品，偏斜着镶嵌在堂屋脊檩东下方高粱秆织成的箔上。不知燕子来回飞了多少趟，付出多少辛劳才用一口口泥将巢建成。它们春天飞来，秋末飞走，岁岁如是，在这里繁衍生息，享受着我们的善待。与此同时，我们也分享着它们在院子里剪着春光的靓影，在巢边喂养雏燕时，雏燕伸着脖子，露出黄嘴角，微闭着眼睛，张着嘴巴叽叽叽地让它们的父母喂食的快慰！

我家门框的上方，父亲用一根铁丝一端拧于此，另一端系在院中一棵椿树上。平时用于晾晒衣物，也常有燕子落其上歇息。上个世纪60年代中期一年春的一天，天气骤变，大雨忽降。一只燕子可能与风雨搏击累了，缩着脑袋，耷拉着被雨水淋湿的翅膀，落在了门框前约一尺的铁丝上。父亲和10多岁的我倚着门框看天气。见状，父亲心疼地说，你咋恁傻里，咋不知道进屋避避雨哩。他伸手从雨中捧住这只落难的燕子，捋去它身上的雨水。雨过天晴，父亲向门外一松手，这只燕子便朝着西天边的彩虹飞去了。它究竟是去寻找它的伴侣，或是去呼唤它的儿女了呢？

爱护燕子的意识，大概就是那时植根于我脑际的。我家东屋后北侧有七间草房，中部一间堆放杂物，东西各三间是打通的饲养牛的地方。牛屋前后都有两个大窗户，除冬天被堵上保暖外，其余三季均敞开着。牛屋没安门，只有冬季才挂个草苫子挡风。这给燕子自由来往大开了方便之门。西边牛屋正中间的后坡高处，就曾垒过燕窝。一个阳光明媚的星期天，我和小伙伴们在牛屋里玩耍。不料想，一只也许刚学飞的雏燕，不小心从窝内掉了下来。凭它当时的技能，无论如何也飞不到窝内。当我们捉到它时，它眼睛骨碌碌地看着，是胆怯、观望，还是求救？怜悯之情顿生。我家离这里最近，我跑回家去，从柴火垛上找根带着霸王根的高粱秆，用一件小衣服裹了根部，尽量使其平整，同一小伙伴小心翼翼地将那只受惊的小燕子放上去，再慢慢举起，蹬在牛槽上，将其平安送回窝巢。一切妥当，如释重负。

下午放学后，我们时常挎着竹篮子到绿油油的麦地里拔野菜，不时有燕子在头顶盘旋。和小朋友们比自豪和骄傲的，就是看谁家垒有燕窝窝。我甚至天真地说，从头顶掠过的，就是我家的燕子。

春光融融，微风习习，燕子呢喃，绿色满眼，欢声笑语在旷野荡漾，多么令人神往啊！

逝者如斯。我回味着春天总是匆忙的脚步，一如回味匆忙的但永不复返的童年的纯真与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