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善

晚清文学大家曾孟朴留下了一册《病夫日记》，这册日记始于1928年5月22日，终于1929年12月22日，中有间断。这册日记由曾孟朴长子曾虚白后人捐赠美国普林斯顿大学东亚图书馆，整理选注稿刊于去年第1期北京《新文学史料》。

正如日记整理选注者所言，这册日记“包含较多文学史料”，包括这两年中曾孟朴创作长篇小说《鲁男子》、编辑文学杂志《真美善》、与海上文坛的交游、阅读法国文学作品的感想等。其中，他与郁达夫交往的数条记载，很值得关注。

当时曾孟朴的上海寓所是一部分沪上文人经常聚会之地，用今天的话讲，是一个“文艺沙龙”。1928年5月27日病夫日记云：“晚六时，邀请傅彦长、徐蔚南、张若谷、梁得所、卢梦殊、俞剑华、邵洵美作文艺聚餐，若谷因病未到，谈颇畅”，即为证明。同年8月29日病夫日记就写到了郁达夫：

若谷和洵美来……洵美也谈起郁达夫问我对他的作品，有何批评。洵美想定个日子吃饭，彼此可以一谈。

邵洵美与郁达夫是好友，同年7月22日达夫日记就有“和邵洵美在Cafe Federal吃点心”的记载，两人交往颇多。他想介绍郁达夫结识曾孟朴，本在情理之中。而郁达夫看重曾孟朴这位晚清小说大家对他作品的看法，也说明他的谦虚胸怀，当时不少新文学作家都目空一切，不屑向文坛前辈请教。

根据已经公开的病夫日记选注稿，郁达夫与曾孟朴首次见面在1928年9月20日，是日病夫日记云：

夜到张园稍稍坐了一下，到洵美家，因洵美约郁达夫，赵景深，夏兰蒂，张若谷，傅彦长，都（是）沪上文学界的名流，差不多做了个文学聚餐会。大家谈得很高兴。我和郁达夫深谈了一次，心中甚快。

这应该是曾孟朴与郁达夫的首次见面，而且两人作了“深谈”。可惜当天的郁达夫日记还未披露，但郁达夫当时的感受也同样是“心中甚快”吧？

可是郁达夫在曾孟朴去世后所作的《记曾孟朴先生》中，却有不同的回忆。按照郁达夫的说法，他首次见到曾孟朴，确由邵洵美引领，但“记得是一天初冬的晚上”，邵洵美到郁宅晚餐，饭后带郁达夫到曾宅拜访。当晚三人尽情长谈，“从法国浪漫主义作家谈起，谈到了《孽海花》的本事……”，郁达夫对曾孟朴印象之好之深可从如下的描述中领略：

先生的那一种常熟口音的普通话，那一种流水似的语调，那一种对于无论哪一件事情的丰富的知识与判断，真叫人听一辈子也不会听厌；我们在那一天晚上，简直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窗外的寒风，忘记了各人还想去干的事情，一直坐到了夜半……

那么，到底这两位20世纪中国文学的重要作家首次见面交流是在何时何地，恐怕要到郁达夫日记全部公之于世，才有可能得到确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