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有疑

周华诚

问：将手机充电12小时，重量会不会改变？

——肯定会变重。

——不会。

答案众说纷纭，一时之间，我发在朋友圈内这一条消息，有三十多条评论，各有各的说法。最有趣的一条是，“会变重，连充48小时后还会孢子分裂出另一只新手机。”

那一日，是给一对朋友夫妇吃饭送行。那对朋友，女从医，男经商，日子过得不错。忽有一天，仿佛突然想起似的，决定工作也不要了，去国外生活。他们的说法是，去看看人家的生活是怎么样的。

他们其实年纪并不大，四十未到，中年危机是没有的。只是突然决定，想让日子换一条跑道罢了。他说，想想日子过得很快，人生将半，假如出去后，在外面过得并不如现在舒坦，那也没有什么，人生就是一次体验。

“人生就是一次体验”，这句话我以前就放在心里，当我遇事犹豫不决，无法定夺之时，我就搬出这一条来，对照，权衡，事情也就渐渐明晰，也就不再那么瞻前顾后了。

“手机充电”问题，就是那一次吃饭时，无意中冒出来的。饭桌上讨论不出结果，遂蔓延到微信朋友圈。

生活中许多事情，总是这样，开始并不是有那么明确的答案。

女儿有天放学归来，走路时喃喃自语：“读书，始读，未知有疑；其次，则渐渐有疑；中则节节有疑。过了这一番，疑渐渐释，以致融会贯通，都无所疑，方始是学。读书无疑者须教有疑，有疑，却要无疑，到这里方是长进。”

我听到，觉得有意思。这句朱熹的话，在我小时也读过，那时却并没有什么深刻感悟。这些带着哲思的话语，都是要有了些人生阅历以后，才品得出其中况味。

有疑与无疑，生活中何尝不是如此。

我上中学时，政治课老师是一位年轻的“马列老太太”。那时，班上已经有懂事早的同学开始了地下恋爱，年轻的老太太知道后，就在上课时拉着脸，拍着黑板擦子，声色俱厉地告诉大家，一定要慎重对待自己的恋爱与婚姻，然后翻开书上某页，对我们说，“一切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

上学的时候，好学生总是听老师的话。但是历数一下，前后近二十年的求学生涯，有哪位老师告诉过你，爱情是一件阳光且美好的事情？

没有。许多人直到大学毕业，直到博士毕业，都觉得谈恋爱是羞耻，见不得人，偷偷摸摸。可是，知道偷偷摸摸也是好的，至少是去尝试了。还有些是直到大学毕业也没有谈过一次哪怕是仅仅限于牵手的恋爱。这就是遗憾了。

你们去读读王小波吧。读读李银河。读读不加V吧。

没有对与错，答案自在心中。读的时候要心中有疑，而后才能无疑。

女儿还在上小学，把老师的话奉为圣旨。有一次，老师把一道题目的答案弄错，回来后，我们几经演算，女儿还是不信老师会错。

孩子天真，是非黑白真假对错，无比分明。但我仍要告诉她，很多事，本无一定对，也无一定错，黑与白之间还有灰，真假的世界之外还有亦真亦假。很多问题，并不是只有一个答案，答案可能有千万种。老师也好，父母也好，可带领你走过一段求知之路，但再好的老师与父母，都不可能一直陪你走。更远更漫长的道路，须得你独自前行。

所有的路口，请自己选择。

就算是父母，也只能远远地目送，无法代替你选择，更无法代替你行走。

我自己呢，掐指一算，发觉自己已近不惑。虽说不惑，惑却越来越多；读书和生活中，常常有疑。譬如上次吃饭留下的“手机充电”问题悬而未决，又有一个新的问题跃进脑海：

倒车的时候，汽车的里程表会如何运转？

真想有一天，自己倒车两公里，去试验一下——有的事情，真不如自己去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