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版:郑风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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皂角树

陈爱松

几百年前的一个黄昏,从山西来的陈姓老祖母拖儿带女,向南,向南,过黄河,过洛河,过伊河,一直走到万安山下的这道沟里。太阳已藏到崖西边,只在东边的崖土尖上还有一道金色,沟底的溪水在石头和荒草中闪着亮光。疲惫不堪的孩子们,把眼光投向老祖母。西崖可打窑,沟底有流水,坡上可耕地,老祖母一跺脚:就这儿了!

老祖母从牛车上掏出一个小布包,小布包里,有半袋种子。老祖母把它们泡在水里,几天后,泡胀了,就沿着沟边,隔几步,种一颗,隔几步,种一颗。后来,种子发芽了,长高了,树上挂起一串串角,都长成了皂角树……于是,村子安稳地睡在沟里,一棵棵皂角树就是厚厚的绿棉被,从春到秋,盖着沟里人家的梦。

老人们讲的这个老故事孩子们深信不疑。因为我们那道街不长,就有五棵大皂角树,每一棵都是撑开的巨伞。夏天正午,从街上走,出了这把伞就进那把伞。最大的一棵有多粗?两个大人才能抱住。老人们说,它们就是我们村的老祖宗呢,村子有多久,它们就有多久。

农闲时,妇女们带着针线筐,坐在皂角树下纳着鞋底子说着闲话。老黄牛卧在树下甩着尾巴,沉思着,咀嚼着,嘴边沾着一圈沫儿,铃声细碎地叮当着。姑娘媳妇们也常挎着荆篮,钩下几个皂角,到河边去洗衣。砸碎的皂角片裹在“洋布”大布的衣服被单里,在石头上揉出彩霞似的泡沫,日子就在溪水和皂香里渐渐变得鲜亮而清新。

皂角树上能吃的东西也不少,最会做的就是水囤奶奶。春天里,皂角树生出猫耳朵大小的芽,水囤奶奶摘下一篮子嫩芽,开水一焯,凉水泡三天,蒜水凉拌,或者是做玉米面包子,她家的一群孩子都抢着吃。

秋风紧了,地上落一层皂角。水囤奶奶就拾一篮又一篮,砸皂角。砸开的皂角就放在大门后,邻居谁用谁就去拿,她要的是里面的棕黑色的籽。过几天,她家就会端出一种汤来,玉米面汤里沉浮着一朵一朵小小的白莲花瓣。或者是凉拌菜,半碗白木耳似的,放到嘴里,咯吱咯吱地耐嚼。

奶奶说,做那东西费事着呢,要把皂角籽泡胀了,剥开了,去核了,谁有那闲工夫呢。你水囤奶奶,中午哪里睡过觉?夜里几更才睡?一大家子吃喝穿,都跟她要呢。

水囤奶奶家孩子多,有亲生的,有收留的讨饭孩子,还有弟媳死后留下的几个孩子。水囤奶奶出殡时,她的棺就停在门前的皂角树下,顶着白布、穿着白大布衣的孝子孝孙跪满了街道。

后来,皂角树依旧发新芽,却没有人摘着吃了,皂角依旧挂满树,却没有人摘了。有人家买了拖拉机汽车,不好转弯,怎么看都觉得树有些碍事。树中间早空了,也不是好木材,留着还有什么用呢?有人嘟囔着,却又拿它没办法。那么粗,那么大,出着可不是好说话的!况且树老成神,得罪了可怎么得了?

有一天,两个陌生人围着几棵大皂角树转了一圈又一圈,又掏出皮尺量了又量,就问谁家的树?卖不卖?有人就应承了。一番讨价还价,每棵以三四百元成交了。据说卖到风景区了,开着大吊机来挖走的,只留下满街残枝绿叶。

老树没了,街上空荡荡的,只剩下颓废的旧墙。

后来在超市里,见到一种包装精致的食品,雪莲子,300元一公斤。什么东西?原来就是皂角籽里的胶状物,当年水囤奶奶做的白莲花。唉,当年那些孩子们,你们知不知道吃到的如此金贵啊!

这两年,每到初秋,有人来村里定购皂角,一棵树付定金三四百,据说做洗涤剂和保健品。也有人收购马丁刺制药,一棵50元。原来皂角树是摇钱树,坐着就能收钱,卖亏了啊。卖树的人后悔不已。

每在新建的风景区,看到一棵秃头的大皂角树,输着营养液,我都会情不自禁地驻足:背井离乡的老皂角树啊,你在他乡还好吗?你是不是老祖宗种下的那棵?如果不是,你又是哪村的老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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