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 尹

父亲从哈巴河回来之后，决定有朝一日自己种一片葵花林出来。

哈巴河那片油葵林的气势一直震撼着他的心。父亲的个头不算矮，可当他穿行在哈巴河的油葵林里，仿佛进入一个巨人的花园，油葵实在太高，让他有种顿时矮小的错觉。

那天是正午，肥大茁壮的花盘仰脸面向太阳，没有一株油葵注意到父亲的到来。微风拂在油葵的身上，巨大的叶子摩擦着，发出簌簌的声响，这声响似乎无边无际，向天际蔓延着，父亲顿时有种再也走不出去的恐慌，这片油葵是谁种下的？他怎么管理与指挥这庞大无边又目中无人的油葵们，问题在父亲心里无助地盘旋，找不到一个落脚点。

不过后来父亲还是走出了那片油葵林。天那么蓝，云那么白，油葵燃烧着它们的金黄，看一眼，人的心跟着恍惚，那是一种气势，油葵的气势，令人臣服。

父亲一直对那片油葵念念不忘。第二年，父亲找来了油葵的种子，就是瓜子，大个头的瓜子，父亲将瓜子播种在院子里的泥土中，它们不负期待地成长、出苗、长高、结出花蕾，它们嗖嗖地成长，长势之快，似乎能够听到它们成长的声音，才隔了几天啊，它们就不再是我脚下的小苗，它们长到我的小腿处，又长到我的腰部，有一天清晨，我发现它们超过了我的身高，它们长疯了，得意忘形的。它们是一群不听指挥的家伙，只按自己的想法去成长，于是院子不再是我家的院子，是油葵的院子，它们超出了院墙的高度，它们可以蔑视院子之外的风景，隔壁人家的院子里种着豆角与番茄，我家油葵不屑地望着它们，成长的同时，它们不忘蓄满绽放的力量，有一天，我发现一株高大的油葵开花了，它面向太阳，笑得真诚又灿烂！它也会屈服，它屈服太阳！

它们成批成片地开花，母亲去院子外面喊我回家吃饭，她要从油葵的林子中穿行而出，油葵肥阔的叶伸到路上，路本来就小，父亲又没想到它们长大后会生长得这般恣意妄为，因此道窄难行。

当花盘结满了饱满的瓜子，它们才不再将甜美的笑奉献给太阳，它们垂下曾经骄傲的脑袋，变得谦逊有礼。鸟儿是丰收的先知，它们成群结队飞来，双爪勾在花盘边缘，啄食花盘中的瓜子，父亲笑眯眯地站在院子里看鸟儿啄食瓜子，从不驱赶它们，一个人的丰收有什么意思呢，大伙在一起开心才是丰收。于是人家种向日葵都收获了瓜子，我家收获了一堆向日葵的秆，秋天到来的时候，清理那些粗壮的秆成为很麻烦的事。

父亲才不嫌麻烦，他仿佛是油葵的牧者，他采撷的是它们欣欣向荣的快乐。

本版制图 涛 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