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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天上的树

周苏荣

我从拉萨,顺着雅鲁藏布江,穿过羊八井峡谷,翻过念青唐古拉和唐古拉,走过可可西里无人区,翻过火山口、昆仑山口……于深夜十一点半,终于到了格尔木宾馆。

我一跳下来,就感觉到树木的气息,迎面两排大树,在街灯中婆婆娑娑,夜风吹着,丝丝青甘,拂袖荡气。

多少天没有看到树了?

藏地清寒,树比人还难成活,这个海拔上的树,算是在天上了。

长街空旷,一对年轻人,从树影里走来,见他们薄衣褴褛,猛然想起自己还穿着薄袄,不禁失笑。

仰起头,只见灯影里飞花乱舞,随之便有一卷柳花,吹卷到我脚边。

江南花成泥,这西天上的柳花、杨花、榆树花,可是还开着呀!

面对世界地图,伸出指头从中间画个十字,格尔木就在亚欧大陆的中心。我常常凝视着那个地方,伸出手来抚摸,那是住在天上的城吧?今天我来了,没想到这个荒漠里的小城,竟然还有树,而且还开着花。

我弯腰捡起来一卷柳絮,放在手心,在街灯下轻捻细看,那灰色的种子,如西天的雪粒,一粒粒结实而且圆满……

不像我们那儿的,又黑又小。

夜凉如水,风一吹,树影灯影摇晃着,碎了一地。我在树下走着,仰头看看,枝叶缝里夜空湛蓝,流星一划而过,仍是乱花飞舞。

此刻,这个小城和我一样,背靠着昆仑雪山,凝视着敦煌古城的风沙卷扬,倾听着唐朝壁画里的窃窃私语。这个时候,那西天的雪水,也顺着格尔木河,缓缓流入这片土地,在这些树们的脚边,潺潺回旋着,飘着白色的花絮,到每一处树根那里,停住片刻,才离开别去。不是亲眼所见,谁会相信,街道两边的这些树是长在水流中的?浅浅一沟水,顺着树行流淌,间有石几,人可以随便在其上跳跃,也可以逐水随树到远方。

格尔木人,真会伺候树。

格尔木是座兵城。五十年前,慕生忠将军骑着骆驼,拿着马步芳留下的地图,在这野狼成群的荒原上,寻找一个叫“郭里峁”的地方。他们走着,看到一条南北流淌的小河边,矮草青青,鹿羊跑跳,于是他们就在那里扎下帐篷,开始修路……将军笑着说:“等路修好了,这里就会出现一个叫格尔木的城市。”我仿佛看见那个小不点儿,瞪着眼睛吃惊地问:“城!格尔木!在哪里?”

慕将军拿起手中的铁锹用力往地上一插说:“就是这里!”

又仿佛看见他们穿着破棉袄,在昏暗的油灯下,用缝衣针缝脚上的裂口……

小城夜静,我这样想着,在石几上走着,不时弯下腰来,看水上漂浮的花絮,贴近耳朵才能见微弱的水声,时近时远,似有若无。

杨树最得意了,在我头顶摇着小巴掌,一会儿鼓一阵。

这些树是不是他们当年种下的?

听说他们栽下的第一棵柳树在柳庄,叫将军柳。据说他们栽下柳树以后,天天为它们浇水,风刮倒了再扶起来,沙埋了再扒出来,树死了他们学着藏人的样子,围着树坑为它念经超度,三鞠躬后才埋葬。

现在街道上生长的树,也是毫无规矩。

有的一棵独立,有的三五成群,有的笔直,有的匍匐,有的刚离地一尺,就生出斜枝来……而且任那斜枝一个劲横着街道伸长,两三丈、三五丈,从人的头顶上伸过去,再探到人家的窗户上……还有的东倒,还有的西倒,还有的干脆倒到别的树上,倒向空处的,便被这儿的人用老死的树桩支撑着,她们就这样相互搀扶着、依靠着,站在风霜雨雪岁月里,没有谁看她们不顺眼,为她们截肢,将她们移除。她们想怎样长就怎么长,你靠着我,我靠着你,年年岁岁,把这高天荒漠里的人,遮蔽在她们怀抱底下,雪压、风摧、毒日打晃……

她们一声不吭。看看她们身上的伤疤和裂纹!碗口大的,脸盆大的……

然而,它们又是幸福的。

除了格尔木,还有哪里的树能和引来的雪山水,日夜缠绵?

很想在太阳出来时去柳庄,或者去将军楼。但不知明天有没有时间。实在去不了也无妨,不管去与不去,我都能想象,阳光穿过破壁断垣上的小窗户,照着将军的半身铜像的情景。即使不去,他眼睛眯缝着,嘴唇嚅动似有话语要与来人说的样子,我怎么感受不到?

当年修路的人,重返格尔木时说:“自己养的孩子自己亲。”这一说便住下了,再也没有离开。

一晃五十年啊!

六月的昆仑小城,雪水绕树,柳花儿乱舞,漫卷了西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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