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撇子

李开周

彭乘是宋真宗时中的进士，宋仁宗时封的学士，在集贤馆修书。

有一天，宋仁宗处理完国家大事，忽然来了兴致，要带着大臣们去金明池钓鱼。身为大臣之一，彭乘自然也要跟着一起去。

众所周知，金明池是北宋开封最大的湖，战争时训练水军，和平时对外开放，老百姓花十几文铜钱买一牌子，就能进去钓鱼。钓出鱼来，当场摔死，扣鳃刮鳞，就着湖水冲洗干净，取出早就准备好的砧板和鱼刀，将鱼肉片成薄片，切成细丝，用食盐、米醋、芥末和香油拌一拌，马上开吃，此乃北宋开封一大胜景。

话说君臣数十人浩浩荡荡来到金明池畔，拴上钓丝，串上鱼饵，挂上浮子，纷纷钓起鱼来。彭乘是钓鱼能手，选的位置好，做的窝子也好，刚摆好阵势，浮子就猛晃起来，他正要举竿，却被同事捣了一下。那同事连使眼色，示意别急，又指指仁宗和其他大臣，摇摇头，就不言语了。

什么意思呢？如果您在机关待过，就能体会到个中深意。那同事又使眼色又摇头，无非是提醒彭乘：领导们还没钓上来呢，咱可不敢先举竿。当然，彭乘的同事虽是这个意思，原话却不是这么说的，他见彭乘不明所以，就压低了声音，文绉绉地说：“彭学士，汝欲逾礼乎？”你想破坏等级规则吗？同事这么一提醒，彭乘马上明白过来，赶紧把钓鱼竿放下去，压了又压，唯恐水里那条鱼发神经，啪的一声蹦出水面。

为了钓鱼而钓鱼，档次最低；为了休闲而钓鱼，略微有些风雅之意；像彭乘这些宋朝大臣，既不是为了钓鱼，也不是为了休闲，而是为了“礼”，这才叫摆脱了低级趣味，达到了钓鱼的最高境界。钓鱼的最高境界就是眼中无鱼，心中也无鱼。

说完了钓鱼的故事，接着再说另一个故事。

据彭乘自己交代，他是左撇子。不光他，还有他的两个同事，一个李德修，一个游光义，都是左撇子。

有一天，这仨左撇子凑到一块儿，去拜访一个新同事，新同事留他们吃饭。吃着吃着，新同事瞧出问题来了，指着他们笑道：“公等皆左转也。”你们仨怎么都用左手拿筷子啊？

彭乘反应敏捷，当即回了一句：“我辈自应须左转，知君岂是背匙人！”我们仨用左手拿筷子，你还把勺子倒扣在桌子上呢！

这个故事很短，透露出的信息却不少。

第一条信息是关于宋朝白话的：当时管左撇子叫“左转”。

第二条信息是关于宋朝风俗的：左转除了指左撇子，还有贬官的意思，在一部分宋朝人的心目中，用左手拿筷子可能寓意不吉利，意味着会被降级；背匙除了指倒扣勺子，还是“背时”的谐音，在另一部分宋朝人的心目中，吃饭的时候把勺子倒扣在桌面上可能也不吉利，意味着百事不顺，老走背运，讨喜的就餐习惯应该是让勺子背朝下，平放到桌面上。

第三条信息则是关于左撇子的数量。从故事里推断，宋朝的左撇子应该不少，但是绝对不会占主流，假如满世界都是左撇子，彭乘等三人用左手吃饭也不至于被新同事笑话了。

我本人是右撇子，我从不歧视左撇子，但我早先不习惯跟左撇子一起吃饭。为啥？太危险了。你用右手拿筷子，你右边的那位女生用左手拿筷子，你去夹菜，老是碰她的手，万一人家告你性骚扰怎么办？如果是吃西餐，那就更危险了，只要你右侧座位上坐着一个习惯用左手拿刀切肉的朋友，你就得离远一些，虽然人家未必会切你的手，但你总会下意识地觉得人家每次举刀都是奔着你右手去的。

为了减少危险，我最近苦练用左手吃饭的功夫，现在略有小成：当跟右撇子聚餐的时候，我用右手夹菜；当跟左撇子聚餐的时候，我也跟着使用左手。

宋朝也有一个刻意训练左手的右撇子，此人名叫昝居润，是北宋初年的大臣。昝居润练习左手不是为了方便跟左撇子聚餐，而是为了让下属无法摹写他的签名——大多数人都是右撇子，所以用左手签写的字体更难被模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