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 凉

李星涛

“立秋一场雨，麻布褂子高挂起”。今年立秋当天，一场秋雨便应和着这句谚语铺天盖地罩下来，将淮北平原上的秋老虎打软了。

在“热暖温凉”四姊妹当中，凉最温和。她既不像大姐“热”那样急躁，也不像二姐“暖”那样一味地和善，更不像三姐“冷”那样板着面孔不易接近。“凉”是一个善解人意而又沉静温婉的女子，她总是默默地跟在姐姐的后面，有时只要一抹微笑的眼神，便化解了人们对姐姐的意见。

“凉”来到秋天，更是清爽宁静，让人爱怜。她漂亮的身材像白杨树，齐耳的短发像是秋风刚剪出的树冠，不长不短的绿裙像是垂柳飘下的丝绦。她，简洁，朴素，干净，利索，举手投足所带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水皮上吹过来的晨风，柔柔的，软软的。她飘着荷的清香，荡着水的神韵，内敛而又浅浅地张扬着，清晰而又淡淡地氤氲着。丝瓜架下，你可以听见她细碎的低语；夜半河畔，你可以听见她多情的呢哝；斑驳晃动的树荫里，飘曳着她裙子的丝带；晶莹剔透的露珠中，萦绕着她单纯的笑声；月光的飞瀑下，喷溅着她光华无边的诗句；璀璨的星光中，闪烁着她娇美善良的形容。有时，她会躲进荷花里小憩一会儿，把自己的任务交给风，交给树，交给泉，交给幽静的虫鸣，交给飘逸的白雾……有时，她会变成一块硕大的蓝色水晶铺展在头顶，欲言又止，致远宁静，让人在一种浩瀚阔远的时空中，感受起肃穆沧桑的生命凉意；有时，她干脆就融成无处不在的气流，充盈在天地之间，一边爱抚着，一边冲刷着，悲悯，和善，悄悄地带走人间的一切郁闷和烦躁。有人用“清泉石上流”来描画她秋波的澄澈，有人用“一片冰心在玉壶”来形容她心地清纯，而我只能把她比喻成一朵绿荷，她踩着碧波而来，仿佛一枚碧绿的图章，引首压脚，盖住了世间所有的浮躁和喧腾。

不知是喝了绿叶间的晶露，还是饮了如水的月光？此时，各种虫儿的歌声听起来是那样的清纯、明丽。顺着田埂，你听，这儿是“咿咿……”那儿是“唧唧……”还有一种叫不出名字的虫儿，伏在大豆的绿叶下，“嗞——嗞——”持续地鸣叫着，其声像是一束纤纤而柔和的光束，又像是一缕颤动不已的水纹，让人感到一股脉脉的情韵。

昆虫的歌声中，我最喜欢听的要数蝈蝈的了。蝈蝈唱起歌来时高时低，就像波浪似的上下起伏着。仔细听一听，其声宛若是从古老的织房里传出来。有伊梭呀伊梭呀的机杼声，还伴有辘辘的沙筒的旋转声，难怪人们美其名曰：“纺织娘”。蝈蝈喜欢住在芦苇丛中，它们有的伏在苇叶上，有的伏在苇秆的细柯上，像召开歌咏比赛会似的，高低错落地演唱。蝈蝈伏在苇叶上鸣叫时，苇秆下面的河水也随着微微地晃动，月光便从晃动的水面上反射到苇叶上。于是，芦苇荡里，光点斑驳，迷迷离离，形成了诗一样美丽的氛围。

蝈蝈们性黠而灵敏，你还未拨开苇丛靠近，它已闻声倏忽下坠，边叫边遁入苇叶深处，靠着一身绿色，藏得不见踪迹。此时，你不必着急，蝈蝈惊魂稍定片刻，马上又悄悄爬上苇叶，安然振翅不已。当其脊背处振动裂开时，发出声音便粗犷有力；当其脊背处平复下来，只双翅振动时，那声音便沿着波峰优美地滑下来，变成一种沙沙沙的声响。蝈蝈大都是绿色，小头大腹，前翅淡绿，苇叶似的紧抿在一起，后翅乳白，轻似薄纱。左前翅靠近脊背的地方有块三角形褐色的东西，俗称“锉子”；右前翅的根部有两小片凹下的发音镜，双翅一振动，锉子便摩擦发音镜，美妙的歌声便是这样唱出来的。别看蝈蝈白天看起来浑身绿得有些干滞，不够鲜亮。可夜间只要将其置于荧光灯下一看，它马上便楚楚得有了灵性，莹润得如块翠玉，可人极了。

凉风习习，虫鸣阵阵，天地间充满了惬意的悠闲。人们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身心均安逸得像阵微风。喜欢喝茶的人都知道，泡茶水温最好在八十五度左右。在这样的温度下，水刚好起泡，茶叶的营养物质也能充分溶解。若水沸过久，水中的溶解氧和二氧化碳大大减少，就会有损于茶的新鲜味；倘若达不到这个温度，茶的有效成分就不能被充分泡出，茶水也会香低味淡。现在，这善解人意的秋凉姑娘给予我们的不就是那可以使茶叶充分施展才华的八十五度左右的水吗？在她所拓展开的空间里，你尽可以全身心地沐浴着她的温柔，她的清爽，她的如同波浪一样拍打过来的凉意。你与大自然不再是抵触防御的敌意状态，大自然也在秋凉姑娘的感化下，一路搬运来蓝天白云，搬运来成吨的露珠和月光，清爽的环境和空气……在这里，你的身子可以无限地舒展，你的精神可以无限地放松，你的灵魂可以无限地坦露。你是自由的，舒心的，毫不设防的，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惬意舒展的状态下，你生命也会像一片茶叶一样充分融入生活，浸泡出一壶滋味悠长的茶水。

“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人舍不得散去，因为“凉”这个善良的姑娘就坐在身旁的树荫下，她扑闪着大眼睛，一边听着人们拉着家常，一边默默望着平原的远方。远方是一片黑黢黢的豆天，无数的虫鸣像露珠一样，洒在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