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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肾移植时,并不拿出原来的肾,只在腹中再装一个新的肾。现在她一肚子四个肾,已是极限,基本不可能再次移植了。我很慎重地跟他说:“那你可要把她照顾好。”他连连点头称是。 这样过了好些年,中间她因为感染、血压高、心衰住过院,万幸都好好地出了院。我常常在路上碰到她家男人,东跑西颠、忙这忙那,问起她,说:“还好,在家里养着呢,怕风吹草动惊了肾。” 医院搬家了,好久没看到他们俩来开药。我上班的路线也换了,也没机会在路上遇见,有时同事间聊起,都说:怕是去了吧。 不料一次我坐门诊,突然碰到这家男人,还是笑笑的模样。我问他怎么来了,一时不敢问她,他倒主动说起来。因为她不能随便吃药,近年来他潜心研究治疗感冒咳嗽的草药方子,居然效果不错,她近来倒比先前还好。这次来是去中医科配药方的,经过我门口看到我,特地进来打个招呼。 我舒了口气,还好就好。到老了,另一半在就是好的,哪怕需要全心照顾,也算有个捞摸。从最开始到现在,一晃也二十年了,算算他们两人应该都有七十多岁了,希望还能携手走几年。 他热情地抄了许多份药方给我,我也兴致勃勃地收下,准备碰到难治的干咳、咽炎时,推荐给病人。不过最终没敢试。 大年三十的病人 大年三十值夜班。但凡能动的病人都回家过年去了,只留下几个实在走不得的病人在医院过年。 护士长送来一大盘热腾腾的饺子,医生护士挨个给病人床头送了些,病人家属又回送了些水果点心,聚在一起吃了个年夜饭,倒也热热闹闹的。看了会儿春节联欢晚会,大家便各自睡了。 我躺在床上,心想:今晚总算可以安安心心地睡个觉了,难得这里的夜晚静悄悄。迷迷糊糊地刚要睡着,护士敲门,来病人了。 我出门一看,是个大爷,提着脸盆水瓶,显然是有备而来。大年夜的,不是病痛难忍,谁没事来住院啊?可看这大爷气定神闲的样子,不像病人啊。环顾四周,没有别人了。我拿起住院证,念名字,大爷应:“是我。”护士已经铺好床,把大爷让到了床上。我认真看看住院证上的诊断:腹痛待查。内心嘀咕:这收到心内科干吗,不应该去普外科吗?至少也去消化内科啊。搭眼看看大爷,也不像肚子痛的样子,难道是大过年的,跟家里人闹别扭,一个人跑到医院躲躲? 拿了病历,问大爷:“您哪里不舒服?”突然鞭炮声震耳欲聋,把我吓了一跳。新年已经来了,守岁的人们纷纷炸响了鞭炮,大爷在鞭炮声中,扯着喉咙说:“我肚子痛。”我比画着手势,问是哪里痛。大爷摆摆手:“我总是这样,肚子痛,拉泡屎就好了,现在已经不痛了。”我奇怪,大着嗓子问:“不疼了还来医院干吗?”大爷大喊道——实在太吵,不这样谁也听不见——“我头昏。”头昏跟内科倒还算是沾点儿边。 鞭炮足足响了十来分钟,才终于安静下来,我细致地问道:“您头昏好久了?”大爷一副别提了的样子,把手一挥,“唉,好几年了,反反复复的,都说是供血不足,没啥。”我不依不饶:“那这次头昏了几天呢?”大爷一瞪眼:“我这次没有发头昏啊。”我叹口气:“那您这次为什么来住院呢?”“我肚子痛啊。”问不下去了。 我看大爷不像精神不正常,就又问了一句:“那您家人怎么没有陪着一起来啊?”“孩子们都没回家过年,就我老伴在家,睡了,我心想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自己来就够了。”我……无语,心想,这好歹是大年夜啊,脑海中想起电影《唐伯虎点秋香》里的喷血场景,只想撞墙。 来都来了,就住呗,也没做啥特别处理,大爷睡了,鼾声如雷。 天刚麻麻亮,我被吵醒了,就听见大爷打电话的声音,倒是声如洪钟:“哎,我在医院里,没得么事,就是头昏。你莫着急,吃了饭把东西带来,打了针我们再去走亲家。” 我忍不住笑了,这大年夜的病人。 麻烦 早上刚进办公室,夜班医生就很兴奋地告诉我:“昨天晚上收了个‘麻烦’。”我把他脑袋一拍:“你忙糊涂了吧,收了个麻烦的病人还高兴?”他被逗乐了:“不是,是马方综合征,蜘蛛人。”身为医生,其实能接触到罕见病的机会也不多,这是多么好的临床实习机会呀,我也激动起来,一把抓住他:“走,哪一床?带我去看看。”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看到病人时,还是略吓了一下:明明是20岁的小伙子,面相却很显老,一副忧愁的模样。眼球突出,高度近视,手指真的跟蜘蛛的长脚一样,细长细长的,静静地放在腿上。他又高又瘦,坐着都比我站着高,感觉到处的骨头都刺出来似的。旁边站着的一对中年夫妇,一看就是他的爸妈,尤其是他爸爸,那细长细长的体形,儿子简直跟他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位爸爸应该是不知道自己有病吧,否则,他怎么会愿意生一个有病的孩子出来呢,这不是害了孩子吗? 没等我开口,主任带着大批医生查房来了,毕竟是罕见病,大家都想学习一下。问病史,原来小伙子是学生,学校看他身材高,要他进篮球队,训练时心慌发作。家长把他送到医院后,门诊检查发现期前收缩,心脏有杂音,请心内科主任会诊,主任一看父子俩的体形,就一锤定音:马方。 做了心脏彩超,有升主动脉扩张。果然是。 那是2002年。一年前男排运动员朱刚因马方综合征猝死的消息,翻出了大众的记忆:20世纪80年代美国女排的海曼,中国男篮的韩朋山,都是死于马方综合征。主任让大家看这一对父子的相像之处,看他异常的眼睛与掌指,听心脏杂音,大家都听得专心致志。 主任说:马方综合征是显性遗传病,大多能活到中年,可以吃点药保护心脏,但尚没有特殊治疗手段,患者常常死于主动脉瘤破裂和心力衰竭。 呀,这位父亲现已中年了,让他听到耳朵里,多难受呀。 但我抬头看那位父亲,他像完全没听到一样,一双眼睛就看着大家在他儿子身上摸来探去。小伙子听着,一声不吭,完全配合大家的检查。 ——主任是不是不该当着患者面讲得这么明白?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必须说的话,早说晚说都得说。还不如早说。 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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