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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 娟 小时候读杜甫的诗:“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我最喜欢的是后两句,“恰恰”多有意思的词语,生动鲜活,惟妙惟肖,有音律之美。原来“恰恰”是形容黄莺的鸣叫声,见蝴蝶在花丛中蹁跹起舞,枝头的黄莺忍不住唱起歌来。春天的气息一瞬间扑来,莺歌燕舞,花开陌上,内心充满无限的喜悦。 “恰”在诗中竟然这样的传神。 真正的好文字也是恰好。 古人这样说:人品做到极处,无有他异,只是本然。文章做到极处,无有他奇,只是恰好。 “恰好”在文字里有说不出的微妙。恰好就是文字的度,是分寸。它不多不少,不增不减。此时,多一分则肥,少一分则瘦,文字的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好文字不会写得太满,也不会将话说尽。好文字是从容不迫,是花开陌上迟迟归,几分诗意,几分留白,几分回味。 沈先生的《边城》结构异常完美,也是沈先生盛年时最美的文字。 结尾出奇地好:“可是到了冬天,那个坍塌了的白塔,又重新修好了。那个在月下唱歌,使翠翠在睡梦里为歌声把灵魂轻轻浮起的年轻人还不曾回到茶峒来……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小说写到此处,戛然而止。让人心中不免有一丝淡淡的哀伤。可是,正是这种结尾,看似平淡清丽,又恰到好处,余韵悠长,给人极大的想象空间,弥漫着一种生命的美丽和悲凉。 此处的留白,像是一幅水墨丹青,留白处是天空、云朵,也是秋水长天。意境优美,给读者以无限遐想。 作家海明威说过:“寻找属于自己的句子。”说得真好。其实,每个作家的一生,都在苦苦寻找属于自己的句子。它能准确地、恰到好处地表达作家内心独特的感受和生活体验,也在学习掌握文字的火候、分寸、留白、节奏。写作是最为寂寞和孤单的事,作家一生的寻觅是文字的打磨,更是一种内心的修炼。 恰好的文字,没有技巧和雕琢。其实,恰好的爱情也是。因为,无论文字还是爱情,再娴熟的技巧都抵不过脉脉真情。 读沈从文写给张兆和的情书:“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华的人。”遇见正当最好年华的人,就是恰好,仿佛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在对的时间遇见了对的人,真是春水映桃花。这样的遇见是《诗经》里的“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她一直等着,等到萋萋的荒草都长满了来路,他终于自己寻来了。她岂能不满心欢喜? 读朱生豪写给妻子宋清如的情书:“要是我们俩人一同在雨声里做梦,那意境是如何不同,或者一同在雨声里失眠,那也是何等有味。”恰好的爱情,原来是一起在春雨滴答声里入梦,那梦一定是淡蓝色的。或者一起在雨声里失眠,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一起听雨打芭蕉,吟诗、作画、品茗、读书,伸出手去,总有一双温暖的手和她紧紧相握,不怕长夜漫漫,不怕风雨潇潇,因为有她在身边,哪怕时光老去。 这是一代翻译家朱生豪写给妻子的书信,真是才子文章,绮丽浪漫,有无尽的情思。 最美的爱情是恰好之时的一见倾心,如春之原野邂逅你心仪的那个人。那一刻,草长莺飞,烟花开遍,眼波盈盈处,怦然心动,一往情深。这样的夫妻如沈从文和张兆和,朱生豪和宋清如,钱钟书和杨绛。他们像黑夜里茫茫大海上两盏灯火,相遇的时刻,一瞬间照亮了彼此的灵魂和人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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