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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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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怀念

吴志恩

说起来好伤感。

曾经有一段时间,至少有20年吧,每当忽然严寒,我会惴惴然不安烦躁。朋友们约酒看雪,乃至赏梅,会一时冲淡这种情绪,但那也只是一时。

我住的房间里有暖气有空调,教室和办公室也有。我还有厚厚的羽绒服,还有越来越厚的肥膘。

但我的爷爷没有。他八九十岁的人了,奇瘦,夏天里隔着薄薄的衣衫,能看见他历历可数的肋骨。他吃得少,最怕冷,没有取暖设施——就只能烤火。

打记事起,印象里爷爷就是冬里春里,敞开怀,抱着一堆火苗,围着火盆的样子。用他自己的话说:伙伴伙伴,火就是伴。

是干柴,或者树根,或者玉米芯,由带叶子的柴草点着,再引燃硬柴,所以草木灰时时雪片一般,在爷爷狭小的屋宇下,飞升、飘舞,终至回落。

爷爷还有火篮,陶质,就是篮子似的圆圆的陶盆,加有弧形的陶的把手。火篮内铺上冷灰,临睡前的最后的火炭夹上去,拎到凉被窝里,把棉被一寸一寸地烤热,人钻进去,不受罪。

可是爷爷越发地老了。其实说起来,他是个可怜的人,无儿无女,唯一的弟弟远在千里之外,我的父亲只是他的堂侄子,为了婚后有个住处,才在23岁时过继给他。他对这个过继的侄子并无一丝一毫的喜爱,哪怕是宽容。回报他的,自然也不会是足够的体贴、关怀。

所以,在城市里,我常常禁不住在寒流抵达的日子里,担心这样一个倔强干瘪的老人,如何挨过这些个一寸一寸寒冷的光阴。

以寸来度量光阴,实在是这个老人给我的启发。我刚刚懂事,走进小学,就不止一次听他“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的教导。要知道,他是旧社会教过私塾、新中国做过教师的,尽管没有坚持下来。

也许是我没有父亲幼时的顽劣,也许是老年人的孤寂需要排遣,还有可能是我还算得上温和上进,爷爷对我这个过继过来的儿子的儿子疼爱有加,使我这个从未见过嫡亲祖父的孩子,享受到一个爷爷对孙子的所有溺爱和鼓励。

然而,即便是我考上了大学,又进了大学教书,我仍然没有能力让爷爷跟随我住进城市,住进温暖的冬天。或者,我也不足以使爷爷愈加年迈的寒冬岁月,有若干的胜于往年的温暖。这是我深深惭愧和不安的根源。

冬日回家,围炉(其实是火盆)夜话,时间终究有限,爷爷的眼窝深陷、浑浊,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有一种急于逃离的心绪,但我知道,我的陪伴薄弱而无力。

羽绒服没法穿给他。干柴,火盆,随时有火星喷溅,何况他本人嗜烟如命,各种棉衣时常被燃成大小窟窿。

可是,每到冬天,特别是寒流南下的日子里,我深切地担心着他,为他不安。

我三岁即与爷爷同住,睡前火盆暖热,早晨也是爷爷先点起一盆柴火,帮我把棉衣烤热乎了递给我,让我暖暖和和地起床,而我,却不能给爷爷晚年的冬天增加更多温暖。我觉察到了自己的无能甚至自私。

爷爷终于殁在了前年正月的一场大雪里。倒春寒,正月十一那天北风凛冽,雪花飞舞,我在郑州已感到无法忍受,夜里突然梦到爷爷受了风寒。次日弟弟就说爷爷有些不好。晚上父亲给我电话,语调分明很是黯然:你爷爷估计这次熬不过去了。第三天上午,噩耗终于传来:爷爷走了,醒不来了。

我认定爷爷终于殁于严寒。号啕大哭唤不来起死回生,无尽自责难挽回既定局面。我赶到家,爷爷已经僵如木棍,我没忍心看他最后的容颜。木木地随队伍送往墓地,墓穴已经挖好,挖掘机的作业面显示地面的尺余厚都是冰冻着的,这在老家南阳,属于罕见的寒冬。

墓柩下陈、安放,墓穴很大,北风悲啸,天幕低垂,雪花还在飘洒,我极想跳进那硕大的墓穴,去陪伴这待我如嫡亲孙子的老人。然而终究被人群裹挟着回来,几天里怅然若失。

是的,以后所有的严寒,爷爷再不怕了。爷爷99岁了,他走完了他怕冷的路。似乎我也该长出一口气了。然而今夜大雪,我还是再次想起他来,不免黯然神伤。

大概情债之重,正是生命不能承受之轻。受人恩惠,没齿难忘,若想轻松,早做报答才是。尽孝,更须趁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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