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 凌

心灵驿站

世间最美的艳遇，是遇到一个热气腾腾的心灵。

多年前，我在一条老旧的巷子里住。巷子里有个美丽女子，腿有些拐。她有个男人，也拐。两口子租了个黑洞洞的小屋，开了家修理铺。男人修旧电器，女人补旧衣服。他俩还有个五六岁的男孩，虎头虎脑很可爱。一开始，我感觉这家日子真惨淡，两个残疾人拼凑在一起过活，生活像巷子一样晦暗。

但随后我发现自己错了。因为女人总是笑眯眯的，她的脸圆，一笑起来，像朵白玉牡丹。女人在门前种了很多花，花盆就地取材，有坏了的盆子，有塑料泡沫盒子，还有锯开了的饮料瓶。女人在花盆里种指甲花、紫苏、烧汤花，还有薄荷。冬天花儿都凋了，她又种开了蒜苗，一盆盆蒜苗以破旧的店为背景，像水仙花一样惹眼。

女人爱盘头。她的头发总高高挽起，在脑后扎成圆髻，髻边插一根步摇，银的。人不动，步摇不动；人一动，步摇就快快活活地乱晃。人家都说，她有腿疾可惜了，要不然，可是难得的美人……

美人心灵手巧，端午节时，她自己做一大笼粽子。粽子熟了，谁走到她门前，都能闻到那股子甜香。冬至她包羊肉饺子。圣诞节，她自己做两顶红帽子，孩子一顶她一顶，很调皮地戴在头上。元宵节，她系着绣花裙，拿个大竹筛，站在门口摇汤圆。一筛子汤圆，白白胖胖，在筛子里跳呀跳。

我发现，她一个节气都不想错过。节气节气，不过还叫什么节气！她说。相对于我们的混沌麻木，她每一天都似乎热气腾腾。

她是一个生活家。仔细看看周围，成功人士不少，但像她这样快乐有趣的少。

汪曾祺说：“活在世上，你好像随时都在期待着，期待着有什么可以看一看的事。”汪曾祺也有一颗热气腾腾的心灵。别人都知道汪曾祺是大作家，却很少有人思考为什么。其实汪曾祺小说里活生生的场景和人物，全来自他对生活的热爱。汪曾祺小时候，从家到校，要经过一条曲曲弯弯的巷子。巷子里排列着许多手工作坊，他喜欢在这些店里闲逛，看银匠在模子里錾小罗汉，看竹器厂师傅把一根竹竿做成筢子，看车匠用硬木车旋出各种形状的器物，看灯笼铺糊灯笼……到一个新地方去，他最爱逛的，是菜市场。市上的生鸡活鸭、新鲜水灵的瓜菜、通红的辣椒，热热闹闹地挤在一起，让他感到一种生之乐趣。

《浮生六记》里的芸娘，也是个生活家。荷花初开时，她用小纱囊撮茶叶少许，放在花心，第二天早上取出，用泉水泡茶，香韵尤绝。丈夫扫墓时捡回一些纹路好看的石头，她信手拈来，堆叠成一些盆景。

爱尔兰艺术家王尔德曾经说过：“这个世界上好看的脸蛋太多，有趣的灵魂太少。”遇见一个热气腾腾的心灵，如撞见一次花开，如一次艳遇，是多么美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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