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富国

儿子要搞一个家庭聚会。他亲自点菜，特意要了一盅甜点——桂花糖芋苗。酱红鲜亮的汤汁诱人，但慑于体重的警告，我还是有所戒心。终究拗不过儿子的劝慰，呷一口，桂花的香，红糖的甘，芋苗的糯，流连于唇齿，久久不散。

桂花清可绝尘，浓能远溢，堪称一绝。有洪适的诗为证：“风流直欲占秋光，叶底深藏粟蕊黄。共道幽香闻十里，绝知芳誉亘千乡。”我曾秋游千年古刹灵隐寺：桂花盛开，香满空山，秋风徐来，落英如雨。低回的钟声里，“桂子花中落，天香云外飘”，立定长嗅，这天外来香，可谓神韵！要想长久回味“天香”，就要酝酿一坛桂花酒：鲜桂花阴凉处风干一夜，每斤桂花加入四两粉状冰糖，拌匀，酒缶内发酵三天，加入五斤高度米酒或高粱酒、二两桂圆肉、三钱白参、四两红枣，密封窖藏。一年后桂花酒即成，如果窖藏五年，就是上好佳酿：香甜醇厚，开胃醒神，健脾补虚,是慰藉老人的佳品。如果晚辈向长辈敬桂花酒，长辈就会延年益寿。现在想来，“援北斗兮酌桂浆”的屈原，是何等的惬意潇洒！

味觉美好甘为先。甘，舌能首先感觉，故有“甜” 字，常常与美相伴。从先秦到南北朝，中国有饴、饧，汉以后用“石密”来概括种类繁多的糖制品，后统称糖。我查阅了许多典故，“饫甘餍肥”“甘脆浓肥”“齿甘乘肥”，大都是优裕生活的写照，有福人的画面。“甘心如荠”“甘之若饴”，至少也是困苦生活里的一种乐观。亲情的乳融，人际的美好，则用“含饴弄孙”“甘馨之费”，骨肉之亲，跃然字里，让人心胸宽展快意！孝敬老人，必取甜香美物，自己动手做桂花酱可谓一绝：采下盛开的桂花，晾半干，放满半玻璃罐，撕酸梅肉成条，放桂花上，倒满蜂蜜，用蜡密封。梅桂与蜂蜜缠绵、交融，如胶似漆，通透澄澈。十天后可以食用，但愈陈愈香。这酱，涂面包馒头，蘸梅梨草莓，佐菜配汤，自然是天赐神物，很耐回味。

长成的芋头是一窝：大芋母（芋魁）周边生长大大小小的芋子（芋苗），可谓人丁兴旺。“芋魁尚可饱，无肉亦奚伤”，这芋母不易烧烂，但味道鲜美，在“得米如得珠”的粮荒里，食芋自然与肉同香。但芋母会种到田里，初夏，傍水的田垄里，埋上芋母，浇河水，上泥肥，扑飒飒猛长，大叶如扇。碧水萦绕的绿岛垛田间，亭亭翠盖的芋“树”下，芋苗一堆一堆的，享受团圆的温存，这是生命的舒展和延续。秋收时节，芋苗细捡分类，蒸煮烧烤，糯软清香，黏滑爽口。此物能美容养颜、乌黑头发。呵呵，怪不得郑板桥如此吆喝，“闭门品芋挑灯，灯尽芋香天晓”，郑板桥在芋香中找到了灵感，果然难得。

天物皆备，芋苗和桂花默默相约秋成。用心的人们，早已酝酿，成就桂花糖芋苗。选新鲜上等芋头的芋苗，蒸熟剥皮，投入盛满泉水的锅里慢慢煨煲。如果放一点碱面，就会烧得紫红烂漫、软酥糯滑。打上道地的藕粉，慢慢淋入，烧到微泡初起，顺时针搅拌，下桂花酱或干桂花，搅匀。早已耐不住清香徐来，再品一口，润滑爽利，酥烂软糯，唇齿留甘，让人欲罢不能。

把人生真趣蕴化于平淡之中，才能成就生命的美满。一家人团圆，吃碗桂花糖芋苗，分享美味与时光，心愿自然嵌于其间：甜甜蜜蜜，绵远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