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版:郑风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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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 虚 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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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 虚 窗

♣ 储劲松

纸窗,糊纸的窗户,已经很难见到了。闲翻董解元《西厢记诸宫调》,里面有这样的句子:“纸窗儿明,湘簟儿细,竹帘儿疏。”说的是普救寺僧家的房舍清致,文字姿姿媚媚,香软太过,好比写的是崔莺莺小姐的闺房,意境却好,读之令人幽。纸窗二字,如同光阴的晦暗甬道徐徐打开,勾人溯洄。

少年时在芜湾外婆家小住,舅舅的书房也在西厢。房子很老了,土坯墙和木阁楼的天花板被清油灯煤油灯熏得乌黑,油灯挂在门框上,烧出一片火苗状的乌焦。墙拐的三角架上摆着书,多是课本,也有文学杂志。四壁贴着一圈年画,“福寿齐眉、莲年有余、鲤鱼跳龙门”之类,望去怡红快绿,有俗世的欢喜。一张写字台搁在木窗下,未上漆,墨迹斑斑笔痕错杂。窗子不过一米见方,没有窗扇,细密的木格子上糊着莲皮纸,白天,光从窗户纸透进来,屋里一团虚白。窗外是一条巷道,窄而长,一头大水牛恰好可以通过。紧邻巷道的是一排猪圈牛栏,三棵杏树,一棵核桃,一丛水竹和箬竹蓬蓬勃勃。舅舅在学堂教书,外婆在村口浣衣或在园中浇菜,幼小的表弟表妹们在稻床上追逐蜻蜓蝴蝶,一个青涩后生在窗前端坐如仪读文言文,虚室生白,吉祥止止。

月亮升到高茅屋山的山顶,芜湾酣然入梦,吹灭了灯,如果耐心等待,从窗纸往外窥视,有时会看见一群来自高茅屋山的豺狼从巷道里经过,提着蓝荧荧的灯笼,这些暗夜里的游魂让人遍体寒凉。豺狼并不是狼,似狼非狼似狗非狗,凶残却与狼相近,乡人称其为豺狗或者毛狗,小孩子不听话,大人这样吓唬他:“毛狗来了,毛狗驮伢了噢!”孩子马上噤声,乖巧如小猫。豺狼虽然凶狠,倒也怕人,平时游荡于山林,除非饿极了,才会在夜深人静时潜入村庄猎食。每次进村,犬吠猪哼鸡鸭鹅扑腾声里,总有人家丢失家禽和猪仔。有关豺狼的记忆很深,许多年后,芜湾建于晚清时期的老屋已然倾圮成瓦泥,虚白的纸窗幽蓝的灯笼偶尔还会来到梦中。

关于窗,古人说“在墙曰牖,在屋曰囱”,墙上通风采光的叫牖,屋顶上排烟的叫囱。其本字写作“囪”,篆文象窗之形,上面是直直的烟道,里面是木格交错的窗棂。从前乡下人家,门窗都是松木制作,新的有松脂纯正好闻的清香,椭圆形绛红色节疤疏朗分布,图案可观,旧了木纹苍苍,有岁月风霜之气。闭门推出窗前月,门与窗本是世世约为兄弟,族贤储先亮先生写过一篇文章,题目叫《窗是门的副手》,比喻颇有新意。窗户上糊着一层薄皮纸,多用三桠纸,三桠也就是山桠,芜湾人叫莲皮,春来花开若芥蓝,色黄而芳香。芜湾的田埂上隔几米就栽着一棵,那里一度沤麻捞纸,以造纸为副业。讲究的人家糊窗子用桑皮纸,韧性更好,也有糊报纸的,脆黄破烂,风中哗哗作响,一幅衰败之象。

纸窗的历史很早了,估计自东汉蔡伦造纸时就有之,唐宋很多人写过有关纸窗的诗词,或闲情,或幽怨,或悲切,《红楼梦》程乙本第二十五回也写到纸窗,宝玉昨日不见了红玉,“早晨起来,也不梳洗,只坐着出神。一时下了纸窗,隔着纱屉子,向外看的真切,只见几个丫头在那里打扫院子。”古装电影里常有这样的画面:月黑风高的夜晚,屋里有人在密谈或有女子在熟睡,廊檐上,披着斗篷的风尘侠客或者江洋大盗用手蘸着口水,划破窗户纸朝里面窥伺,甚至往里面吹迷魂香。

在纸普遍应用之前,蒙在窗户上的应该是纱绢。李白《寄远》诗里说:“碧窗纷纷下落花,青楼寂寂空明月。”所谓碧窗、绿窗、幽窗,要么是纱绢染成绿色,要么是取映照之意,窗前有松竹水石之属。纸窗已成旧时风物,只能在旧诗文中寻觅了,塑钢的合金的玻璃窗一统天下,玻璃窗宽大敞亮,却浅白,失之一览无余,也无多少人情味,像许多工厂生产的器物一样,实用而已。纸窗或纱窗半遮半掩,幽深玄远,得之风来满袖。见过一藏家收藏的木窗,形制各有千秋,窗棂花色繁富,只惜没有贴纸,木窗无纸则失了魂。

闲窗映碧,戏文特别是才子佳人戏里,纸窗和纱窗是必不可少的道具,清逸书生临窗吟哦,妙丽好女子脸若桃李花,无聊地坐在窗前托着粉腮怅怅思春,一扇窗就一部戏。僧道也中意纸窗,喜其清虚,窗下寂寂趺坐,参禅悟道,或者习字养神喝茶与高士闲聊,别开一片生天。《西厢记诸宫调》里,法本禅师就与张生窗前对坐,煮松风茶,说知己话。松风茶唐宋元诗词中常见,有“松风入鼎、松风细”的句子,今世已失传。僧家待客一杯茶,那茶必是好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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