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傅 敏

神农的脚被一丛草隔跘，遍寻百草的尘步稍作停动，他弯下疲惫的腰，以职业的习惯开始关注这丛草。三四月的天气，花花绿绿的田野气味混杂，尤其那些香艳的草树极易分散精力。神农凭他灵敏的嗅觉，嗅到这丛草独特的气味，他将它的几片叶茎采下，弹弹上面的尘灰，放在嘴里嚼咬，草的汁液被神农的肠胃化验。

它，在三月里叫茵陈，四月改称蒿，到了五月又加了别名——柴。少时家境贫愁，常在春日的课余被父母派差，主要任务是去村周围的田岸沟坡上采药挖草，回来后分类晒干，储存，到一定量时拿去药店换钱。我的眼力笨拙些，对其他如柴胡、桔梗、血参、党参之类的药草识别含糊，唯独对茵陈熟悉，就一股劲儿往筐里添加茵陈。因为茵陈遍布田野方便采挖，我提着的篮子每次都会被填得盈满，招致同伴羡慕。及至到药店换钱时，我的茵陈实实满满一袋子，还不及同伴轻轻盈盈半篮筐所换的钱多。等价的差异不免让人心生小怨，却未能动摇我对茵陈的偏爱。

“生病半个医”。村人邻里日常挡不住会有人生病，又不好常去烦扰医家，就用心识药草，记药性，搜集偏方土法，家里一旦有人头疼脑热，即刻付诸行医。感冒了：砸七枚桃仁，加一勺食盐，乘在瓷碗里加上水，从火炉里挟一块通红的煤渣往碗里一放，急促短暂的沸腾后，煤块取出，就是一副治疗感冒的汤药。家中女人气血亏损:男人把常日采来的血参切段后往砂锅里加水煎熬，给娘儿们喝不多时日，即气血通畅面色红润。家里若谁患了黄疸病：随意从田埂里采几丛茵陈回来熬水，喝上十天半月即有成效。这些操作简单、疗效明显的偏方土法，在村人邻里的日子里无声息担当着守护健康的角色。

茵陈，在百味药草里担当着哪一份职责？神农氏炎帝给出的化验结果如下：茵蒿，味苦平。主风湿寒热，邪气，热结黄疸。久服轻身益气耐老，生丘陵岸上（据《神农本·草经·茵陈》）。这样看来，茵陈在神农氏时就已成名，并被作为药草代表入选《神农本草经》医学的典籍里。它始终保持本质，在诸多的风湿寒热、热结寒胆等患者急切的期盼里，走出泛黄的竹简或书页，借助医家的处方，去抚慰疗治被疾病折磨的病体。

然而，医圣华佗却有一段时日被蒿草所困，这应源自那位来求他医治的妇人。他以他的经验告知远道而来的村妇，她所患的黄疸病已无法治愈，让村妇回去料理后事，偏偏这村妇舍不得膝下一双儿女，竭尽所能将种收的粮草供养子女，自己却从坡头岸边采来青草充饥度日。春日里还没多少青草可食，她就顺着沟坡采挖遍野仅有的且鲜嫩的野草，吃着吃着就觉得身体逐渐有了精神，又吃了些时日，原先枯黄的皮肤竟有些红润如初，连她自己都有点惊讶。迷惑之后，恰巧碰见华佗下乡巡诊，这位妇人的面貌精神让华佗为之一愣，忙询问原因，农妇只轻淡地说了自己每日食草充饥的经过，华佗让农妇指认食的哪一种草，农妇便随手从岸边采了一丛，华佗识得，便将农妇手中的茵陈拿回医所研究。

之前，华佗对蒿草并不陌生，只是不了解此草对黄疸、风湿寒热症有特别针对，就在几位患者身体进一步验证，结果却让他有些失望。他又去找那妇人求证，那妇人说她是三月份食用的那些野草。华佗醒悟：早春三月阳气好，百草正值萌芽时节，此时蒿草的药力一定浓重。一种蒿草在医圣的反复实验中，更加确认了它的功能性。然而，时光不会让茵陈永久停留在三月里，华佗就动员人们在三月里集中挖采，然后晒干存放，其药效依旧保持。出于对蒿草的偏爱，抑或是为了区别其他药材，医圣特地将三月里生长的蒿草称作“茵陈”。为了提示茵陈的作用性，医圣还专门编写歌谣：三月茵陈四月蒿，传给后人且记牢，三月茵陈治黄疸，四月青蒿当柴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