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秦若水

我是极爱她的。她是我们单位办公楼前的一排花树。杏花开时，我跑去看她，她很沉静，没有任何春心萌动的征兆，冷冷地伸着枝条。满街的桃花点燃春梦的时候，我又去看她，她只淡淡地吐出嫩芽。哦，我明白了，原来她是先发芽后开花的。

我还是天天去看她。去后院放车子路过时，抬头看一眼，嫩芽，泛绿泛红呢；步行到办公楼前时，拐几步，看她叶子比昨天大了；在大门口路遇到同事，一起说笑着上楼，远远地斜睨一下，那叶子成簇了。

突然有一天，一进大门，我远远地看到叶子丛中一簇簇的白，忙跑过去一看，是花苞。远看是白，实则还有淡淡的粉红。隐藏在背后的小苞是较浓的水红；微微龇牙的花苞红晕已经微退，呈现粉红色；个别全开的花朵根部淡白，只有花瓣边上更浅的几分粉了。

香是必须的。暗香浮动，香香甜甜，清新淡雅，不油不腻，非常适合长时间地趴在花上嗅。我向来把香分为三品。三品的太俗，浓烈的，远远地就能使人窒息；中品的太艳，猛一闻，沁人心脾，再一闻，心烦气躁；唯有这极品，清淡雅致，近了，和风细雨，远了，山峦霁月，清新得让人不舍不弃，可以放鼻头、簪发际、卧枕边。而这一树树花儿便是久放鼻头不用拿去的极品。

“你是爱，是暖，是希望，是最美四月天”里的四月花啊！你的名字叫海棠。在《红楼梦》中，应该是那个叫湘云的姑娘吧。

花开了，人便不应闲着。我便日日站在二楼的窗口看她。楼下的姐姐上楼叫我：快来看，花枝伸进我的屋子里了。我们两个跑去看，那一簇簇小柄单花的海棠竟穿堂入室，成了座上客。姐姐爱惜，随了她的意，索性敞开窗子，夜间也不关闭，任她肆意而为。看来，这世上爱花之人并非我一个。

三月，我在客厅里插了两枝桃花，已经花褪残红，叶子绿绿的越来越大。四月，我想带枝海棠回家。到了家里，我把花放到我家猫咪的鼻子上，问：翠花，你闻闻香不香？翠花闻闻，伸个拱形的懒腰，喵了一声，倒地打了个大大的滚儿。

我把她放进白瓷雕花的小瓶里，添了水。晚上，再去看她，我吃惊地发现，她的花瓣合拢了，低垂了。我吓了一跳，难道她要枯萎？我惴惴不安起来。

天亮了，我再去看她，她竟然精神抖擞地仰首怒放，旁边的花蕾也松了苞，有等待开放的节奏。我明白了，为什么叫她“睡美人”，原来她是要晚上睡觉的花。《冷斋诗话》中记载：那一年，唐明皇登沉香亭，召杨贵妃，碰巧杨妃酒醉未醒，高力士便让侍儿扶持她而出，贵妃仍然酒醉未醒，鬓乱妆残。唐明皇见状笑道“岂妃子醉，直海棠春睡耳！”海棠，原来你从唐朝起就是要春睡的啊！换了环境也不改初心，个性使然啊！

我搬了个藤春凳坐在她面前梳头。家贫勤扫地，人贫勤梳头。不改初心，方得始终。我觉得自己“贫”了，没有她守心的高洁。我想她是会懂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