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强端着红色的塑料盆子过来，放在奶奶脚下，笑着说：“奶奶，字在上边印着呢，不会丢！”

“印着就不会丢了？”奶奶不服。

“是啊，就像你在衣服上绣朵花，花会丢吗？”

“啊！”奶奶明白了，“花不会丢，衣服要是丢了呢！”

“听见没有妹妹？奶奶的意思是，书千万不要丢了！”

奶奶笑了：“啥时候都是俺大强明白奶奶的心！”

心明说：“我不丢，我天天背着它！”

大强用手试了试水温，说：“奶奶，洗脚吧！”“奶奶，我给你洗！”心明抢着喊。

“不让你洗，我自己会洗！”奶奶的脚伸进了盆子里。

“奶奶，让我给你洗吧！我洗得好！”心明走过来，摸着奶奶的腿蹲下去。

“不让你洗了，我会洗！”奶奶的声音不觉地高起来。自己好好的，为啥老让女孩儿洗呢！她真的不想麻烦人。

心明小嘴儿一撇：“奶奶，是、是我洗得不好吗？”

奶奶一愣，连忙说：“洗得好，奶奶没嫌心明洗得不好！只是，奶奶怕奶奶的臭脚熏着你了！”

心明又笑了：“奶奶的脚不臭。”想了想又说：“臭我也不怕！”

大强说：“奶奶，你就让妹妹洗吧！她说是报答你！”

“好我的乖乖！”奶奶叹一声，忽然就有些歉疚。

心明很会洗脚，虽然才六岁，可她的动作非常娴熟。十个脚指头，八个脚趾缝，她一个一个地细细探索，揉了脚板，挠了脚跟，搓了脚心，把奶奶舒服得直想呻吟。

月光很好，牛奶似的灌满了院子。月夜的羊羔非常精灵，它们不睡，你追追我，我追追你，把院子当成了训练场。大强批评过它们，又抓了青草安抚着。羊羔得了草，便不再调皮，咩咩几声，跑回到妈妈身边。

心明抱着书坐在床上，装模作样地复习白天的课：“蓝天是白云的家，土地是禾苗的家，树林是小鸟的家。滩涂是心明的家……”

坐在床头缝衣裳的奶奶问：“滩涂也上书了？”

“嘻嘻，我自己加的。不对吗奶奶？”心明很得意。

“书是书，话是话，你一个小人人儿的话咋能跟圣贤的书混在一起！”奶奶说。

“哥？”心明想要哥的帮助。

大强说：“只要考试时别把这一句写上就行了。”

奶奶不再争辩：“那快睡吧！”

心明高应一声，便钻进被窝。

大强说：“奶奶你也睡吧，时候不早了！”

“嗯。”奶奶应着，放下手里的衣裳，“你知道奶奶最喜欢听啥吗？奶奶最喜欢听你睡着的声音。呼——哧，呼——哧！有时候你还打个轻轻的呼噜，每到这样的时候，奶奶的心里就特别甜，像是灌满了蜜糖！”

大强感到幸福，轻轻地闭了眼睛。

“把灯关了！”奶奶提醒他。

奶奶的感觉永远精准。虽然从小跟奶奶长大，但大强总想让奶奶感受灯光。只要奶奶不睡，他就老是亮着灯。灯光壮胆。黑夜里他会莫名地感到害怕。奶奶看不见，是不是终年生活在黑夜中呢？是不是也会莫名地感到害怕呢？奶奶说，有时候也怕。习惯了，也就不怕了。

睡着的心明忽然说起梦话，她急迫地喊着：“妈，妈呀！我会给你洗脚，我不嫌你的脚臭！妈，妈妈，你不要扔我呀，你不要扔心明，我是你的女儿……我会给你洗脚，你不扔我，我天天给你洗……啊啊妈妈——”心明爬起来，抖动着双手想抓住什么。

奶奶和大强都坐了起来。大强拉亮了电灯。

“你别起！”奶奶说过，顺床爬到那头，轻轻地拍着：“心明，心明！奶奶在这儿呢！奶奶在这儿呢！”

心明紧紧地抱住奶奶：“我天天给你洗脚，我不嫌臭。我、我我……”

心明啜泣了一会儿，才又沉沉睡去。

奶奶把心明轻轻放下，禁不住喃喃着：“苦人儿！苦命的小人儿啊！”奶奶的眼泪汹涌而下：“这小妮儿受苦了，六岁个孩子啊！”

“奶奶！妹妹可怜！”大强说。

奶奶说：“其实，这几天，我一直想着，把她送到县里的福利院去……”

“奶奶，千万不要送！”大强急了。

“我已经给她做好了两身衣裳。奶奶想，咱不能对不起孩子，毕竟，她来过咱家，叫过我奶奶，做过俺孙子的妹妹……”

“奶奶别送，求你了奶奶，千万不要送！”

奶奶不接孙子的茬。奶奶说：“现在，就是刚刚，奶奶下了决心，咱不送了！”

“奶奶，你再说一遍！”大强跳到奶奶床上，拉住了奶奶的手。

“咱不送她走了！大强啊，孩子啊，咱就是再苦，一天吃两顿饭，喝两顿稀汤，咱也要把心明留下，带她长大！”

“奶奶，奶奶你真好！”大强泪水更多了。

“奶奶不好。奶奶一开始就想把她送走。奶奶是心疼孙子才把她留了这几天的！”

“奶奶！”大强感激地喊一声，泪水汹涌。

“这么个小人人儿，她让我想起了奶奶的小时候。”瞎奶奶现出回忆的样子，“听我娘说，我小时候，家里也想把我扔了，说了多少回，要扔，要扔，累赘嘛！有一个要饭老婆儿知道了，说她想要我这个瞎妮儿。人来了，我娘哭了。我娘说，孩子眼瞎就够她命苦的了，再送给别人那不就是要她的小命儿吗？亲骨头亲肉的还嫌弃呢，二家旁人会对个瞎妮儿好？所以我娘去世的时候，我特别地伤心。”奶奶擦擦泪水：“奶奶想不透，这么个懂事的孩子，她妈咋就下得了手呢？”

“奶奶，我和妹妹一定会对你好！等我们长大了，有钱了，我找两个人伺候你。一点儿罪也不让你受……”大强流着泪。

“好乖乖，奶奶不要人伺候，奶奶只要能天天听见俺大强说话、夜夜听见俺大强打呼噜，奶奶就是享福了！”

“奶奶——”大强哭出声来，双手抱住奶奶。奶奶也抱住他，四行泪齐往下落。

2

高老师说到做到，当大强和妹妹薅过草，走进学校的时候，班里的同学已经测试完毕，只等大强来试唱嗓音了。

大强五音不全，1——2——3——4——5——6——7——不着腔不挨调的，累得高老师直出汗。以前没唱过歌，同学们并不知道大强的能耐，今天一听，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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