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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 凌 小时候,并不知它叫合欢,村里人只唤它作“绒树”。在乡下,除了桐花和槐花,会开花的树少,偶有一棵,便格外珍贵。 这棵珍贵的绒树,就长在芒奶奶家门口。芒奶奶是个孤老太太,穿黑大襟子,发如雪,扎个小髻。一拃长的小脚,走起路来一戳一戳的,挺利落。没事时,她常坐在门前的绒树下做猫鞋。她无儿无女,谁家添丁了,她就拿一双猫鞋送过去,欢喜得像自己得了孙子。 有时候,家里偶尔做点好吃的,母亲总先盛上一大碗,吩咐我:去,给你芒奶奶送去!我端着大青花碗,穿街走巷,来到她家的绒花树下。 在我有限的见识中,这是最美丽的一棵树。夏日里,开一树粉嫩的花,绒绒的,风一吹,蒲公英似地乱飞,转眼间,地上、瓦缝里、屋檐下,都铺上一层薄薄的浅粉。 喜欢它,还有另一种原因,它的香气,那是种很柔软的香,甜,绵长,细滑。听大人们说,这棵绒花树,是芒奶奶嫁过来那年,从四川带来的,栽种那年,高不过膝。 芒奶奶嫁过来时,才18岁,穿着细缎的粉袄粉裤,梳大辫子,绒花似地细嫩。她是被芒子爷“骗”来的。芒子爷挑着担子,到四川贩药材,便认识了。她问芒子爷:你们那儿,日子好吗?芒子爷说:好得很,树上都能结出油条。芒奶奶欢喜道:我跟你走! 芒奶奶来时,带了棵绒花树苗,说这一去,再难回了。她走到芒子爷家,只看到一排泥巴墙,问结油条的树呢?芒子爷随手一指挂满皂角荚的树,看,那上面挂的,不像油条?芒奶奶大哭。 但异地他乡,哭给谁听?日子一天天过,即使一团麻,也能理得顺溜。芒奶奶也像绒花树一样扎了根。芒子爷仍旧挑起药材担子。 一年秋天,芒子爷最后一次挑起担子,竟一去不回,有知情人跑回来说,他被抓去打仗了。芒奶奶站在绒花树下等呀等盼呀盼,绒花树胳膊粗了,还不见男人的影。 日子清苦,却又不肯嫁人:“我要嫁了,他回来咋办?” 麦子黄了,玉黍收了,乡邻们总趁着黑天,三碗五碗地往她门口送粮。大清早,她吱呀一声拉开门,常看到三四碗粮。 一次,她开箱给我取核桃吃,我发现箱子里有张男人的画像:“这谁?”她说,是你芒子爷爷。我不信,骗人,哪有恁年轻的爷爷!她轻叹一声,“啪嗒”合了箱,拿袖子揉揉眼。 物换星移,早忘却了许多旧事。那天,在喧闹的街头,忽闻甜香,似曾相识,如隔着纱笼的毛月光。心里“吱呀”一声,一路寻去——一棵绒花树,粉粉的花儿,千朵万朵地开。问母亲,村西的那棵绒花树还在吗?母亲说,你芒奶奶走的前三年就没了,她让人砍倒做了棺木,随她去了。 后来查植物图册,才知道绒花树正式的名字,其实叫“合欢”。《本草经》上说:“安五脏,和心志,令人欢乐无忧。”李渔说:“萱草解忧,合欢蠲忿,皆益人情性之物,无地不宜种之……凡见此花者,无不解愠成欢,破涕为笑,是萱草可以不树,而合欢则不可不栽。” 合欢,听名字就是喜气的树,它的羽状叶昼开夜合,让人联想到金风玉露,花好月圆。据说古代夫妻争吵后,有共饮合欢茶,并将合欢花置于枕下的风俗,意即“我们讲和吧”。所以,纵使人间有苦痛,有合欢,不忧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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