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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 石 一阵混乱过后,车厢里渐渐平静下来。我寻了个靠窗位置安顿下自己。大学暑假回来,一路倒腾两次火车,终于坐上县城的公交,再过两个多小时,我还得赶上那趟去我们乡的末班车。 车窗外,公路两边稻田里的秧已经打苞。远处一朵白云像只顽皮的小鹿,招引着我们,也招引着我的思绪向着故乡进发。 故乡一度是繁华的豫南重镇。一条小河穿城而过,我的母校县一中就靠在河的南岸上,那里曾留下我懵懂的高中岁月。那是压抑后释放的年代,满大街播放着流行歌曲: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年轻人穿着喇叭裤,顶着一头卷毛招摇过市。校园内,一些城里同学悄悄放开了裤脚,几个不安分的女生甚至卷起了刘海儿。一脸悲悯的班主任老师,整日里愁眉苦脸地叹息着世风日下。 “舒广袖,头发怎么回事?”班主任宋老师叫住迟到的“小辣椒”。“洗头时开水烫的呗。”不知谁接了一句,下面一阵哄笑。 “回去好好捋直了,一脑门的麻花,有啥好看的。以后凡大脚裤花卷头的,不要进教室。” 小辣椒朝那个接话的男生狠狠瞪了几眼。舒广袖生着王熙凤似的一双吊梢眉,头上总别着一枚辣椒式样的红发卡,我们无论如何也不愿把她与老画里长袖善舞的美女联系在一起,私下就叫她“小辣椒”。 “检票啦,检票啦,没买票的抓紧买票。” 随着售票员的高声吆喝,车厢又骚乱起来。“买票了没有?”一头波浪卷儿的女售票员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旁边。“买过了,买过了。”我连忙回应,一边从口袋掏票。猛抬头:杏仁眼、吊梢眉,这不是舒广袖吗?“小……”话还没出口,“把票给我。”小辣椒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好像我们根本不认识。我脸上一阵火辣,掩饰着尴尬,愤愤地把票扔给她,扭头朝向了车外。 我和小辣椒的那点“恩怨”,其实与“孔圣人”一厢情愿的“爱情”有关。圣人姓孔,和我一样来自农村,“圣人”的名字源于打饭师傅的一句玩笑话。一日在食堂排队打饭,前边的同学端碗过来,我一看便牢骚起来:“又是黑白菜。”旁边名叫李长功的老师接过话:“黑白菜好哇,越黑越营养。”我就揶揄他:“既然如此,干脆让喝墨水得啦。”李长功便说:“你这个同学可不要偷换概念哟,咱来学校为什么呀?咱来学知识,可不就是喝‘墨水’来着!”到了卖饭窗口,孔圣人就故意问:“又是剩饭?”卖饭师傅没好声气地道:“看你还像‘剩人’呢!”这便是“孔圣人”的由来。 春天来了,校园里桐树开了花,天空满是紫色的小喇叭。孔圣人心中的爱情火苗也在热闹的春意中点燃起来。他如同聊斋里的落寞书生,两眼空洞,失魂落魄。上课总失神地盯着前面一个女生的背影,下课时唉声叹气。偶尔兴奋起来,又目光灼灼,手舞足蹈,定是那女孩无意瞟了他一眼。 有时上课无聊,我也穿过窗户往河里看。小河里常年忙碌着一条捞沙船。早上船空着,晨光里如一片树叶,轻盈的要飞起来。要看窗外,须越过左前舒广袖的肩和头上那颗鲜红的红辣椒,有时看久了,她便扭过头嗔着那双杏眼,我赶紧收回目光。 一天午休时间,寝室门口忽然喧哗起来,有人上门兴师问罪来了。孔圣人吓得躲在屋里不敢出来,我出门一看,是小辣椒和那女孩。那女孩是小辣椒的闺蜜,腼腆地躲在身后。小辣椒隔着门叫骂:“整天贼似地盯着人家看,现在倒装起了缩头乌龟。今天带过来让你看个够,免得以后看斜了你那双歪眼。”我就不平道:“看看又不会脱皮儿。”小辣椒就冲了我:“别装正经,你也不是啥好人!”孔圣人心中那可怜的爱情小花朵还未见阳光,就一下子给死死踩进泥土里了。 转眼到了毕业季,同学之间格外亲。毕业联欢会上,教室里扯起五颜六色的纸带,每个人都有节目,大家不停地唱呀跳呀,好不热闹。轮到小辣椒,她唱完一首,有人喝彩:“再来一个——”她正犹豫着唱什么,我心血来潮地喊了一句:“我爱你——”话音没落,大家轰地笑开了,随后大家便又被小辣椒甜润的歌声吸引了去:“我爱你——塞北的雪,飘飘洒洒漫天遍野……”嗓音很好听,像隔着清凉的河水…… 突然,车子猛一震,等我回过神来,县城已到,车厢里又忙乱开了,我等着大家都离开,才从车上下来。忽然见小辣椒急匆匆地跑过来,一把把票和钱塞到我手上,说:“你的票我转给了别人,这是回乡的票和剩下的钱。车上人多,当时没好意思给你。”我张口结舌,不知说什么好,“我还要再跟趟车。”她说,边说就急匆匆地赶往另一趟车。我向着她背影喊:“小——”她回过头,脸映着太阳,我觉得不合适,想到她的名字——舒广袖,连忙缩着胳膊空出半截袖管,学着老戏里的青衣上下挥动,最后向空中一抛。她嗔笑道:“走你的吧,酸秀才——” 半天,我猛地想起,她头上那只红溜溜亮晶晶的小辣椒,好像不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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