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家坤

1977年12月7日，已经到了大雪节气，寒风格外料峭，在中牟县通往县城的公路上，却分明流淌着一股股暖流。一群群青年男女骑着自行车，坐着拖拉机呼啸而过。还在冬耕的老农驻犁高喊，干吗去，赶会吗？这么多人？青年人一齐挥手：赶考去呀！

在1976年到20世纪末的这个年代，有太多激动人心的事儿发生。改革开放的号角已经吹响，这不，中央决定1977年恢复中断了11年的高考。

诗人苏金伞写了一首叫《山口》的诗，他在诗里写道，山里面到处开满鲜花，小溪里漂流着鲜艳的花瓣。诗人最后写道：“赶快到山里去看一看吧，山口不过是春天的咽喉！”

12月7日，正是河南省高考的第一天。中牟县夹在郑州开封两市之间,下乡知青太多了,加上中牟县各级中学11年的毕业生累积起来,县城各学校的教室根本不够用,听说县里各机关把会议室都腾出来了。好在中牟有一个省农校，有不少教室，解决了这个大难题。

我的考场就是在中牟农校的一个大教室里。考场非常平静,监考老师讲明纪律,开始发卷子，我考文科，记得考语文、数学、史地、政治四门。没有交头接耳，左顾右盼，只有老师走动的脚步声和钢笔与纸的摩擦声!当然，有人埋头做题，也有人对着卷子发呆，我们考场有几个早早就交卷走了。

“文革”十年,也不全是文化教育的寒冬,也有阳春和暖流。我读高中时,正是林彪事件后邓小平同志第一次复出,全国都在治理整顿,学校也是春风骀荡,图书馆书架推倒后散落满地的图书全部整理上架,供老师学生借阅。课堂上恢复了正常教学,学生们认真学习。刚刚十七八岁的青年人，正像是夏日里茁壮成长的禾苗，拼命吸吮知识的琼浆。当时还有一股暖风在吹，马上要恢复全国高考。学生的学习劲头挡都挡不住。学校不得不命令晚10点拉闸熄灯。但我读书的中牟一中，每当熄灯的那一刻，各个教室里都亮起了煤油灯，就是用旧墨水瓶改造的那种，如同天空中点点繁星，更像田野上开遍了矢车菊。就是这样，我的高中阶段补充了好多知识的短板，夺回了在动乱中流逝的岁月。

直到高中毕业，同学们期盼的高考也没有到来。高中毕业回乡，队长让我管理30亩苹果园，每天我与500棵苹果树在一起，也有无尽的快乐，修剪、浇水、施肥、除草之余，就是拿出苏仲翔先生的《李杜诗选》、游国恩先生的《陆游诗选》和《三国演义》《水浒传》等书细细品读。回乡5年，别的同学都忙着找工作去了，我待在乡里管理苹果园，一心放在自己喜欢的读书上。5年后，我终于等到了这次改变很多人命运的高考。

两个月后，我收到了开封师范学院（现在的河南大学）中文系的录取通知书。但我不知道自己考了多少分。一直到10年以后，我在郑州市委宣传部工作，被干部处抽去整理档案，一天，干部处的老刘叫我，家坤，你的考试卷。我接过去一看，那熟悉的字儿，自己写过的作文，答的数学题，显得稚拙而可爱，顿时有些激动。看着卷首，我考了264分，语文79分，政治89分，史地59分，数学37分。当时开封师范学院和郑州大学文科录取分数线是240分，我还超出了26分。

这次整理档案，就是剔除多余材料，给档案瘦身，考试卷当是去掉之列，我倒是想留下来，却没有说出口，后来当然是焚烧炉里化为一缕青烟。可惜了。

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正好是思想解放和实践是检验真理唯一标准大讨论之时，河南大学这所百年老校学风纯正，讲究学术的自由讨论。各种的学术讨论会、学术讲座频繁举办，学生可以自由地选修各种课程，只要有兴趣，也可以去旁听数理化专业的课程，学校是鼓励的。在课堂上，也经常有课堂讨论。一次张玉麟老师的美学课上，一班的贺育滨不同意张老师的观点，就在座位上和张老师激烈地辩论起来，张老师激动地指着他，贺育滨，你站起来，向我开炮！

由于是11年的考生参加高考，这一届学生年龄相差太大，最大的刘伯欣、娄玉舟都30出头了，最小的徐杰才14岁，几乎相差一代人。年纪大的学生比老师还大，刚刚毕业留校的年级辅导员张怀珍老师，每每给这些大龄生叫“学生哥”。

每日漫步在东城墙夕阳的霞光里，听着叮咚的铁塔风铃苦读诗书，大学四年，我们过得快活而充实。

阅读校史才知道，这里是宋代以来河南贡院的所在地，七号楼西边的两通贡院碑叙说着千年的历史。这里是上千年来河南全省生员赶考的地方，经过每三年一次的秋闱，产生的举子才能参加全国的会试，从这里走出来河南省千百个进士状元探花。还有一个重要的事件，由于遭遇庚子之变， 1904 年全国会试在河南贡院举行，清廷 1905 年便宣布废除科举，所以这里也是中国科举考试的终结地。

四年学习过得真快，转瞬即逝，毕业了，同学们合影留念，互赠物品，各道珍重，走上天南海北各自的工作岗位。

1949年的一天，毛泽东走出西柏坡的山沟沟，对同行的周恩来等人说，走，进京赶考去。

政党是这样，人的一生何尝不是在赶考哇！

我们毕业后的36年，是踏着改革开放的浪花前进的，面对波翻浪涌的大潮，同学们面对工作生活人生的种种考题，努力书写自己的答卷。

人生就是一次大考试，我们都是赶考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