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版:郑风 上一版3  4下一版
盛日荷花碧连天
西山载酒云生屐 南浦寻梅雪满舟(书法) 韩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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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想大雪封门
《爱因斯坦的预言》 将科学与想象完美结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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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名老资格的处级侦察员(这是他的职称),赫连东山对当今社会上流行的锁具还是有些研究的。就这钥匙来看,这是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有一天下班回来,他听见妻子在厨房里对她表姐说:……两套。买的时候一百六十万,现在价值五百多万……看见他回来,妻子咳了一声,把话头转了。

每当赫连东山看到那串钥匙的时候,他心里就会腾起一股无名火,有一种瞬间被烧焦的感觉。他必须连吸三支烟,才能平息心中的怒气。夜里,当他起床小解,就又会看到那盆文竹和那串钥匙。那钥匙在暗夜里发出一种猫眼样的亮光,荧荧的、浪扭扭的。他站在那里,很无助地望着那串钥匙。

走进卫生间,拉开灯,站在镜前,望着自己的两鬓白发……这时候,他的孤独就像是大漠孤烟一样从心头升起。

赫连东山的工作是没有时间概念的。

他是干预审的,提审嫌疑犯是他的主要工作,一干三十年。

案子来了,没日没夜,这叫“攻”,就像战场上吹了冲锋号一样。若是“攻”不下来,或是“夹生”(这是干预审的术语)了,弄不好还要追究责任。“攻”下来了,就歇上两天,尔后再去“攻”……往下就是检察院和法院的事了。所以,他的工作性质很有点后厨的意味,菜炒好了,摆上去的人并不是他们,这就叫“预审”。

也许是职业习惯,赫连东山的脸阴的时候多,晴的时候少,就那么一直煞着,甚至可以说有点小狰狞。这张黑脸唯一有光亮的地方,就是他的眼睛了。他那一双眼睛,就像是充了电的钻头,所有的能量都聚焦在一个点上,一下子就钻到人心里去了。或者就像儿子给他起的绰号一样,是“刀片”,闪着寒光的刀片。那光刃刃的,虽只亮一个极小的点,却是变幻着的,甚至有一点邪,有一点猫意,有一点狮子搏兔,或者像是汤姆逊瞄准之后的点射。普通的犯人,与他对视不到三分钟,就尿裤子了。

赫连东山还是个烟不离嘴的人,多的时候一天四包,吸得嘴唇焦干,就像是炸翻了的黑焦石榴皮。这样的一张脸,的确很难给人以好印象。他妻子跟他谈恋爱的时候,曾经说过一句很经典的话:“丑是丑了点,但丑得有个性。”不过,通常情况下,他会把他的目光隐在烟雾后边,细眯着。

赫连东山审案子有两个不怕,四个绝招。一是不怕你不说。你嘴不说,眼会说,手会说,腿会说,脚也会说。你挠挠耳朵,他就知道你想干什么。碰上硬茬子,那种死不开口的主儿,他也有办法。

审案子讲究氛围,赫连东山大多在夜里审案。五百支光的大灯泡照着,灯光下,一切都放大了。赫连东山常会背着身站在犯人面前,墙上有人影儿,看上去炸炸的,这就更增添了叫人恐惧的神秘色彩。当他突然扭过身时,烟雾一圈儿一圈儿地笼罩着他那斜眯着的眼睛,就像是汪着的芒刺一样。他还有个习惯性动作,突然把烟头掐灭,拧一下,摁在烟灰缸里。每到这时候,他的眼里就会伸出一只手,一下子把嫌疑人的灵魂提溜起来。

有一个案子,他一连审了十二天。这人小个子,一米六多点,半截缸一样,肉鼻,细眉,单眼皮,初看傻傻的,一脸木相。再看,这人像是从小在冰水里泡大的,一身寒气。赫连东山认定这就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惯犯。可他就是不说。十二天里,一句话也不说。他知道说是个死,不说也是个死,所以这王八蛋油盐不进。毫不避讳地说,对于这样的嫌犯,当然是要用刑的。他坐在一张抽掉木板的审讯椅上,屁股下只剩三根支撑木板的钢筋头。他就在那坚硬的钢筋头上坐着,一连七天,不用说,屁股早就坐烂了,可他仍然一声不吭。

这十二天,两人一直用眼神较量。当两人目光对峙的时候,赫连东山发现嫌犯有一个舔嘴唇的习惯。每隔三五秒钟,他就舔一次嘴唇。他不怕你看他,你看他的时候,他眼里很空,就像是一个黑洞。赫连东山知道,他不是不怕,他是怕到了极致后的绝望。一个绝望的人是最不好对付的。对这样的嫌疑犯,赫连东山眼里是有煞气的。可此时此刻,煞气碰上了冷气,就化解了很多力量。往下,赫连东山就不用煞气了,他用的是观察式的冷漠。有时候冷漠也可以化为一种无形的力量。赫连东山每天只简单地、冷冷地问上几句。他不说,赫连东山就不问了,开始吸烟。在烟雾里,赫连东山的眼神就像是飞起来的刀子,在审讯室里漫舞,不给他留一点可以喘息的地方。在这个不大的审讯室里,赫连东山的冷漠渐渐凝成了一台万吨水压机。他不断地加压,从头顶到脚下,全方位地加压。开始是威严的,后来是蔑视的,再后来就像是猫玩老鼠,有一点狎戏的意味了。最初,嫌犯的神经是绷着的,可绷到一定时候,他就绷不住了。对于这个嫌疑犯来说,舔嘴唇是一种积蓄力量的方式。他嘴唇都舔肿了,不再舔嘴唇了,目光也开始躲闪。到了第八天,他终于绷不住了,开始左顾右盼,喉咙里咕咕噜噜响,他干咳了一阵子,吐了一口唾沫……赫连东山冷冷地轻声道:带下去吧。

十二天时间里,赫连东山目睹了嫌疑犯的目光从寒气逼人、坚硬的对峙到漫散、游移不定的全过程。一个人老盯着一个人看,会把他看得无处可藏。后来他的目光就像是堵在玻璃房里的苍蝇一样,不停地飞来飞去,一会儿东一会儿西,每一个落点都是赫连东山关注的目标。渐渐,他注意到,那个四十五度方向是嫌犯目光的多次落点……尽管嫌犯是下意识的。

——四十五度方向是速记员坐的位置。由于没有供词,速记员一直把玩着手里的那支笔。

后来,赫连东山带人在嫌犯家里搜到了一支藏在墙洞里的派克金笔。这支金笔显然不属于嫌犯。技术部门从笔上提取了两枚指纹,一枚是嫌犯的,另一枚却不知是何人的。经查,这是一支一九六五年英国生产的“派克”金笔,国内拥有的人并不多。接着,由笔查人……一查居然查到了省城。就在一个月前,省城一个住宅小区里,死了一名大学教师。这个可怜的教师就是死在自己的家里。于是并案侦查。极为荒唐的是,大学教师与嫌犯并无恩怨。两人只是在大街上擦肩而过,这位大学教师不过是多看了嫌犯一眼,就这一眼要了他的命。

当证据摆在嫌犯面前的时候,他喉咙里咕噜了一声,终于开口了。他说:“我想吃盘包子。许昌寇家巷,用荷叶包的那种水煎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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