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版:郑风 上一版3  4下一版
绿叶对根的情意
编者按
瞬间的谋面
我们或许相逢
乡愁先生
诗送余光中
灯下心旅
水调歌头
连 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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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赫连东山已经有了足够的耐心。只要你开了口,往下就不由你了。于是,赫连东山连夜派人坐火车赶到了许昌,第二天一早跑到寇家巷口,买了两盘荷叶包的寇家水煎包子。赫连东山让人把水煎包子带到审讯室,交给嫌犯。嫌犯抓起来一连吃了六个,尔后说:“热的更好吃。”赫连东山说:“咋,给你热热?”嫌犯说:“不用了。”嫌犯吃了包子,又喝了一缸子热水,吧了吧嘴唇,闭了一会儿眼,重又睁开,说:“能不能让我睡一会儿?”已到了九分火候了,能让他睡么?赫连东山说:“不能。”

嫌犯只好说:“那,你问吧。你问啥,我说啥。”

往下,审讯整整进行了一天一夜,嫌犯交代了他的全部犯罪事实。嫌犯每次开口都是以“我日……”打头,这句“我日”有时候是语气助词,有时候很黄很暴力,有时候是情绪感叹……速记员开始还如实记录,记着记着,后来看一句一个“日”,满页都是“日”,往下就干脆省略了。

这是任何人都绝对想象不到的。就这么一个小矬子,小学都没毕业,仅用一把半尺长的细把手锤,在前后不到五年时间里,流窜作案,一共杀了三十五个人。手段之冷酷,令人发指。

更让人惊诧的是,嫌犯像狼一样狡诈残忍。他惯用的手法是躲在后边,趁人不防,就像砸核桃一样,在后脑勺上“梆”地给你一锤,就这一锤,就要了人的命。赫连东山很难理解,是怎样的环境造出这样一个恶魔?他杀人无底线,他杀的大多是无辜的人。比如一个捡破烂的老头,一个残疾的妇女……尤其是那个教师,只不过跟他擦身而过,多看了他一眼,他就悄悄跟在人后边,一直跟踪到学校家属院里。在人熟睡之后,爬上窗台,悄悄潜入,痛下杀手。杀了人之后,他竟然还坐在人家客厅里,从从容容地看了两盘录像带,吃了一盘牛肉,喝了人家两罐子啤酒。审讯时,赫连东山忍不住问他:“就为多看你一眼,你就追到人家家里杀人?”嫌犯说:“他眼里有钉。他看不起我。”赫连东山说:“我眼里也有钉。”嫌犯说:“我是小鬼,你是判官。他算个逑?”

临刑前,犯人要求再见他一面。赫连东山本可以不见的,可他最后还是见了。面对身着重镣的杀人犯,赫连东山冷冷地说:“胡树文,没有包子了。”犯人说:“我知道。栽到你手里,我认了。”接着,犯人又交代了一桩尚未查证的犯罪事实。他杀的第一个人竟是他的继父。他继父是个杀猪的,五大三粗,他根本不是对手。他是在继父酒醉后下手的。当时县公安局定的是酒醉摔倒,颅骨骨折,导致脑溢血死亡。那年他十三岁。犯人说:“你知道小时候我叫什么?坷垃。我叫胡坷垃。你知道我后达(爹)是怎么招呼我的吗?用脚。从我六岁起,见面就踢一脚!每次踢我,我都给狗日的记着呢……”犯人胡树文又说:“你知道我这辈子最大的理想是什么?”赫连东山望着他,用嘲讽的口吻说:“杀进东京城?”犯人摇摇头,说:“在县政府大院看大门儿带收破烂。隔三岔五地,弄盘寇家巷的荷叶包子吃吃,我日,那就美气死了。”赫连东山说:“你还有啥要求?”犯人沉默了一会儿,望了望铁窗外的蓝天,说:“我死后,下辈子能不能托生成一只鸟?”赫连东山不语。最后,他自言自语地说:“算逑了。”

此时此刻,犯人这张脸上已经没有杀气了,眼里也没了亮光,灰突突的,有的只是一块石头落地后的死寂。

当年,赫连东山就是因为破这个案子,名扬黄淮平原的。由此,他成了黄淮平原上整个公安系统预审界的大腕。在平原上,凡有对付不了的犯人,都会请他到场。后来,在整个预审系统,他就有了“电眼”的光荣称号。

然而,在儿子面前,他却是一个彻底的失败者。

赫连东山所有的人生经验都是用来对付犯人的。

他的精力几乎全都用在办案上了。他对审讯工作的痴迷,甚至超过了他对家庭和妻子的热爱。

赫连东山与儿子结怨就是从那一声“蹲下!”开始的。

正是最初的那一声“蹲下!”造成了父子间的疏离,以至于后来的敌对情绪。在日常生活里,他工作上的一些习惯用语随口说出来,就会给孩子造成无形的压力。赫连东山自己并未察觉,他一天到晚与犯人打交道,他的语言系统已很不正常了。比如,儿子背着书包小心翼翼从他身后走过时,他会下意识地说一句:“——站住。”儿子就站住了,再也不敢动了。其实,他是想问儿子吃饱了没有。可这一句“站住”,完全把氛围破坏了。比如,他也很想跟儿子谈谈心,和风细雨地举例说说打游戏的坏处……就下意识说:“你——过来。”他的话音并不高,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可妻子说:“看你,你把儿子的魂儿都吓掉了。”

赫连东山结婚晚,三十岁得子。从内心讲,他对儿子的感情是语言无法表达的。毕竟是亲生儿子呀。可他做梦也想不到,随着孩子一天天长大,他跟儿子的隔阂却越来越深,后来竟到了水火不容的程度。他记得非常清楚,从八岁那年开始,儿子再也没有喊过“爸爸”。不喊就不喊吧,可儿子平日里不仅躲他,眼里还渐渐生出了敌意……尤其是,儿子十三岁那年,竟然说出了一句十分绝情的话。有一天,当他又一次抽出皮带的时候,儿子竟梗着脖子,用悲愤的口吻对他说:“我是犯人吗?!”赫连东山一下子愣住了。

作为预审界的大腕,赫连东山的第二个不怕,就是不怕嫌疑人说假话。你只要说一句假话,就要用一百句来圆这个谎。往下,谎话套着谎话,谎撒得越大,漏洞越多,你得不停地修补漏洞。补来补去,东扯葫芦西扯瓢,总会有露馅的时候。

有一个压了十八年的悬案,就是赫连东山在全市“扫黄打非”的普查中发现的。那天晚上,黄淮市搞了一次清扫“黄、赌、毒”的集中行动,也就是人们说的“严打”。半夜十二点以后,整个公安系统全部出动,网下了一百多个嫌疑人。尔后分组讯问。赫连东山是第三讯问小组的负责人,结果一问问出了个惊天大案。

那是个让全省公安系统蒙羞的案件。一九七七年夏天,“文革”后期,省城发生了一桩银行抢劫案。在省城的繁华闹市区,中午时分,光天化日之下,抢劫犯公然在一个银行储蓄所里开枪杀人,打死了储蓄所的一名女营业员,抢走了一百四十六万人民币,出门后又抢了一辆自行车,骑车逃跑,消失在茫茫人海中……此案一直未破。

这还不算完。此后,连续五年,每年的这一天,省公安厅都会收到一封抢劫犯的来信。大意是说:亲爱的警察先生,我正在某地游玩。你们什么时候破案呢?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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