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背头”说：“这你也知道？”

赫连东山说：“查你的原有户籍费了大劲。省辖市查不到，豫北乡下更查不到，你入的是省城重点中学的集体户口，户籍上也只有一个名字。可你后来把名字改了，成了个隐身人。”

“大背头”说：“当年，我是立志要考北大、清华的。可‘文革’开始了，大学上不成了。后来又要我们上山下乡，我不想回老家……”

赫连东山说：“文化大革命中，你是逍遥派，没造过反……你怎么会有枪呢？”

“大背头”闭上眼睛，不说了。

赫连东山说：“老魏，都到这一步了。说吧。”

“大背头”说：“我不想牵连任何人。”

赫连东山说：“不牵连人也好，文化大革命中的事，咱就不说了……可你得把枪的下落说清楚。”

话说到这里，赫连东山拿出了两张照片，那是他两个女儿的照片。一个是在慈溪的女人生的；一个是在深圳的女人生的。赫连东山把照片放在他面前，说：“这是你的女儿吧？真漂亮。”

“大背头”默默地看着女儿的照片，两个小女孩像花朵一样……

赫连东山说：“另外，我告诉你，你那个在深圳的女人，坐飞机看你来了。说实话，我都羡慕你，这真是个好女人。明知道你犯案了，还专程来看你。千里之外，捧着一罐给你煲的汤……”

“大背头”怔了片刻，问：“她，说什么了？”

赫连东山说：“她说，她等你出来。”

“大背头”沉默了很久，小声说：“能……不判我死刑吗？”

赫连东山说：“实话说，这个案子，我做不了主。不过，我可以向上反映，这就看你的态度了。”

“大背头”最后说：“我这个案子，过了追诉期吧？只要不判死刑，我愿意戴罪立功。我把两千多万全都捐给国家。另外……”

就此，破获了“七七大案”后，黄淮市公安局荣立了集体二等功。按局长的意思，本是要提拔赫连东山担任分管刑侦副局长的。可报上去之后，迟迟没有批下来。最后，只批了一个副处级的侦察员。局长怕他心里难过，安慰他说，级别是一样的。

赫连东山知道船弯在哪里。市政府的副秘书长刘金鼎，一个月前刚刚调任政法委副书记。据说，在研究的时候，刘副书记也没多说什么，只说了一句话：能力是有，个性太强。这句话没有错。可就是这个刘金鼎，在魏少华“戴罪立功”的口供里，是被检举揭发的对象。“大背头”来投资办企业，就是他拉来的。当年，两人在深圳有过口头约定，由魏少华出资，刘副秘书长协助办理购买煤矿的一切手续……事成之后两人四六分成。可这只是两人间的口头约定，合同最后并没有签，魏少华也已经被“执行”了。所以，既无人证，也没有物证。但两人心里都明白，就像是各自揣着一杆小秤，远距离地、心照不宣地、相互称着……以至于过了一些年份，当两人面对面坐下来的时候，那“秤”就称出了一些什么。这是后话。

虽然局里的同事纷纷为他抱不平，可赫连东山心里并没有多难受。都提了副处级了，虚职就虚职吧，反正案子破了。

四

那个纵火案一直是赫连东山的一块心病。

就直觉来说，赫连东山经过初查，已经初步锁定了这个案件的一些嫌疑人。可他再往下追的时候，查着查着就查不下去了。因为，这个案件的背景太深了。

说起来，就案件本身来说，很简单。这一年的冬天，黄淮市衙前街一家卖黄金饰品的金店突发大火，不仅烧毁了金店价值一百六十多万元的所有黄金饰品，还烧死了当晚睡在金店里的老板和老板娘。火是凌晨三点钟烧起来的，等消防车赶到的时候，金店的五间门面房及连接后院的平房已被大火吞噬了。

根据现场勘查，金店并没有盗抢、搏斗的痕迹。门锁、柜锁虽然都已被烧坏，但也都还相对完整。唯一的发现是：在金店门口的废墟里找到了一个烧坏了的铁皮桶，桶里有一些汽油和烧毁烟头的残留物质。

这是一条尚未改造的旧城老街。同时也是当地有名的、卖各种小吃、杂货的夜市。整条街虽只有三百多米长，但道路狭窄，人口密集，扯一篷布露天做生意的摊贩特别多，街面上的电线像蜘蛛网一样，多是私拉乱扯。所以，线路老化也是事实。因此，一开始黄淮市公安局在研究案情时，就有两种不同的意见。一种意见认为：是线路老化造成的失火。一种意见则认为：是人为的纵火。但目前还未发现相关证据。最初的上报意见，是按“失火”定的。

本来，这个案件很可能就放过去了。可受害者的亲属却一直喊冤告状。而且，指名道姓地告一个人。说此人与开金店的吴家有仇，就是他下的手。并且一连三天带一家老小举着白布横幅在公安局门前喊冤，哭哭啼啼的，要求缉拿凶手。由于这是一桩恶性案件，况且还死了人，局长决定还是要查一查。密查。于是，就把这个任务派给了赫连东山。

赫连东山怎么也想不到，这么一查，反倒是把他自己查进去了。说起来，金店吴家要告的这个人，赫连东山是认识的。也是曾经给他送过花的。后来，赫连东山带回家的那盆文竹，就是此人送的。

这人姓谢，名叫谢之长，绰号“谢大嘴”。现在是黄淮市“花世界”（中外合资）集团的总经理，头上还挂有一堆头衔：黄淮市政协副主席、本市工商联合会副会长、省、市人大代表等等。同时也是本地有名的亿万富翁。

赫连东山接手案件后，觉得既然受害方指名道姓地告他，那一定是有缘由的。于是，他决定去探一探谢之长的底。

谢之长的办公地点设在一家新建的五星级酒店里，那酒店的名字就叫“花世界大酒店”。“花世界大酒店”是当地最有名的豪华酒店，且还获得了国际化的“四A”认证，是一个集度假、休闲等各种服务于一体的娱乐场所。在这个酒店的建设过程中，还曾引发过大规模的群体上访事件，也就是当年的“6·29卧轨事件”。事件平息后，为了安抚失地的农民，在市委市政府的强力干预下，“花世界”集团公司被迫拿出了许多钱来做善后工作……当然，现在的“花世界”已经是本市的纳税大户了。

赫连东山这一次是便装出行，没穿警服。他没想到，一进门就先后受到了三次盘问。第一次是在大门口，一个穿保安制服的小伙子问他：“先生，住宿吗？”赫连东山说：“找人。”小保安马上就警惕了，说：“你找谁？”赫连东山说：“我找谢之长，谢总。”小保安再问：“先生有预约么？”赫连东山迟疑了一下，说：“有。”小保安马上笑脸相迎，说：“请。谢总在五楼。”

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