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版:郑风 上一版3
孤云还暮山
拳击手套(外四首)
红装素裹(摄影) 何进文
芝 麻 叶
臧女(国画) 蔡卫星
《天黑得很慢》 中国首部关注老龄社会的长篇小说
落 雪(外二章)
连 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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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云还暮山

♣ 郑志刚

2018年1月5日一早,陈天然在郑州因病不禄,享年92岁。古时“士”之辞世,讳称“不禄”。于今我刨出这个孤僻的词儿,非为炫耀,而是从心底认为,陈公有读书人、艺术家的节操与风范,称得上“士气”沐身。

兹般“士气”,在急功近利如雾霾一样弥漫的当下,尤其显得可贵。陈天然是享有盛誉的版画家、书法家和国画家,同时,胸中饱涨着朴素、深沉而又不乏浪漫的诗情。他拥有黄宾虹、齐白石一样的高寿,鲐背之年依然笔耕不辍。就在不久前的2017年12月19日,他还在河南省文联展厅举办了平生首次个人画展。待斯“无两”个展一结束,老人便即“流水赴大壑,孤云还暮山”,决然握别了这个黄河倦卧的木讷冬季。

陈天然挥挥手、笑一笑踅身而去。他的“走”,绝无惊飍般迷乱、惶狂,而是气定神闲。阅九十二载寒暑,他早活成了家乡柏沟岭的一棵老柿子树,在雪花漫舞中夭矫若苍龙。老柿树是陈公的艺术图腾,被奉作终生之师。师造化,万象为师,数十年间,老柿子树应陈公笔墨之请,从未爽约。在我看来,巩义市河洛镇柏沟岭的雪塬之上,那些因为饱饮了墨汁而愈发黝黑如铁的老柿树们,可以从此取名为“陈天然树”了。

说来也怪,陈先生辞世前后那几天,恰值2018年郑州银装素裹的初雪。雪儿从遥远的九天赶过来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却没回家,柏沟岭的老柿子树们,开始内心惴惴。天晴了,大地的素裳在杂沓的车轮、脚印中呻吟。那些陈天然题写过名字的机关、学校、商厦、店铺,高悬着未曾褪色、苍劲伟岸的鎏金大字,在寒冽中默不作声,谁也不晓得它们是否有丁点儿踧踖。

九十二年过去,弹指一挥间。

陈天然生于1926年,整整大我50岁。他风格独特的题榜大字,在城乡间铺天盖地,风靡中原若许年。而今回头来看,如斯辉煌,是一系列内外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几不可复制。愚晚如我,本无奢望能与陈公有所交集,孰料机缘凑泊,竟获面聆謦欬之幸。

我平素时常有一些美术评论方面的文字见诸报刊。陈公是河南省书画院的首任院长,我调入院内工作的时候,他已退休乡居有年。缘悭一面,辄以为憾。2012年5月11日,在郑州国际会展中心参加“中原行——中国当代画家大型采风活动”的开幕式上,我恰巧与陈先生的夫人牛老师邻座。闲聊中得知,陈公因年事已高、目力不济,读书看报的时间已大为压缩。一次偶翻某刊,被我的一篇文章的题目吸引,略扫数行,竟然颇有兴趣,遂戴上老花镜,一字一句地细读。阅毕对这篇长长的书画评论,老人赞赏有加,说此文敢于不为尊者讳而直陈时弊,并且走笔冷静、有理有据,十分难得。

牛老师的转述令我愧悚交并。活动开幕式结束后,在她的热心引荐下,我终于握住了天然先生的双手。老人很朴素、很和蔼,对我讲了很多鼓励的话,并且数次强调鄙文称得上是“艺林知音”。某种久违的感动,因之油然而生。

半个月之后的2012年5月27日,我头一回谒访了深藏柏沟岭的“天然山庄”。这座纯用紫红色石块造构而成的豫西窑院式大宅子,看上去粗犷、古朴、旷荡、坚凝、苍涩、庞厚。山庄的多间窑屋里,依壁展悬着老人不同时期创作的书画精品。当时陈天然思维清晰、身体健朗,引着我爬楼赏艺,一幅幅看,一件件讲,仿佛瞬间化作了溯游于墨海之中的一条龙,抑或岁月溪涧里的一尾鱼。

这之后,我又曾于2012年10月8日、2013年7月12日,两次造访天然山庄。在起起伏伏的黄土沟壑间,体味墨线的萦曲盘缠。陈天然数次吐露,他最喜欢颜真卿和黄宾虹的字,而自己苦练书法的终极目的,是为了画好画儿。

在陈天然身上,至少有两点不可忽视:一是乡土情结之浓郁,二是提携后生之雅量。据闻,陈公“伯乐”之誉由来已久,当下河南书画界的中坚人物,很有一部分是当初他亲手调任到岗的。这样看来,于老先生而言,真可谓“新松恨不高千尺”了。

我们在纷纷扬扬的瑞雪中,怀念一位92岁的老人。他洁净的朴素,又宽博的温良,有什么样的襟怀,便有什么样的笔墨。他的鼓励与鞭策,至少让我相信,雪后的肮脏与泥泞,毕竟只是暂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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