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潘新日

全福扛着刨锄喊我时，我正趴在桌子上吸流吸流地喝着稀饭，那家伙的刨锄是新的，刚开了口，明晃晃的，不像我们家的那把，早被磨得只剩下一小截了，更不用说钢口了。我匆忙喝完稀饭，开始找刨锄和铁锨，姐姐努努嘴，示意我到门后找，我知道姐姐不能张口说话，张开嘴，嘴里的稀饭就会洒出来。

初冬的早晨天气有点冷，刚打的霜，全福的新棉袄挡风，觉察不到，我却冻得直哆嗦，想掩紧破棉袄，可扣子全掉完了，只能掖掖，然后，到草垛揪一条草绳往腰里一勒，便暖和多了。全福吃吃地笑，说我像个要饭的，我说，不管那么多，这样腰里不钻风了。

南坡的大塘埂有许多树根露着，树都是秋天砍掉的，已经当作檩条和门板盖成了房子，树根大大小小地按照栽的样子排列着，看不清，极像一个个倒扣的大象棋。有些树根已被别人刨去，留下一个个大土坑。

全福选了一个离地面较高的大树根，围着转了一圈，找准下锄的地方，之后，呸、呸，往手心里吐了两口唾沫，狠命地刨开了。我找了好几个都不满意，全福说，刨树根千万不要刨贴在地面的那些，难刨不说，柴火也少。但我知道，大人们放树，一般都是贴着地面锯的，好锯，也不浪费材料。

连桂也扛着锄头来了，他远远就看到了塘边的一个大树根，一屁股坐在上面，算是占了，只是抢先了我几步，我也瞄上了那个树根，也看到了。我说，是我先看到的，我来得早，已找了一大会儿了。连桂显然不同意我的话，红着眼睛和我较上了劲。

我去拉连桂，想把他拽起来，连桂小脸憋得通红，两只脚用力地蹬着地面，身体拼命地向下蹲，任凭我怎样使劲，就是不起来，我俩僵持了一阵子，我索性松开了手，连桂猝不及防，一个翻身摔到池塘里。

我是用刨锄把连桂从池塘里捞上来的，连桂没有哭，他把湿衣服脱在地上，一件一件地拧干水，放在树根上晾，凡是离地面高的地方都被他占了。我害怕他冻坏，只好脱掉自己的破棉衣披在他身上，然后到别的地方找大树根去了。

刨树根需要技巧，先用铁锨挖去四周的泥土，斩断四周的根须，树越大，根扎得越多，挖起来越吃力。我的树根周边的土还没起完，全福就扯着公鸭嗓子喊我去给他帮忙，这是不成文的规矩，谁先清完四周的泥土和根须，都要为他帮忙斩断主根，这种活一个人很难完成，通常是大家合作完成。

全福的新刨锄就是厉害，只几下就把主根刨断了，我们把树根抬到地面，又各自忙自己的去了。通常，我们刨出的树根是不运回去的，都堆在塘埂上风干，大人们再把它劈成材，运到城里卖，或下大雪的时候取暖。

每个冬天，全福家卖的钱都比我们多，一是他比我们有力气，二是他家的刨锄快，干起来省力。城里那几家炸油条开饭店的都爱要我们刨的树根，不比树枝放进去冒股烟就没了，树根耐烧，火也旺。

我们家的树根卖得最远，是南城做胡辣汤的老简，别人嫌远不愿送，父亲不嫌远，自己送了，好几次还带上我，老简看看我，夸我能干，称好付完钱，还专门送我和父亲一人一碗胡辣汤，他家的胡辣汤正宗，生意好，味道特别，我至今都留念那冒着热气、喷喷香的胡辣汤。

大雪封门的时候，那些不好卖的树根就派上了用场，一圈子的人伸着手烤火，火里烧着茶，烤着红薯，农家的日子就这么红火着，温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