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贺敬涛

出行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其实，回家的时间才那么几天。

一脚踏进暖暖的家，吃着娘做的热饭热菜，嗨的一声喝尽爹倒在黑瓷碗的烈酒，躺在热热的炕上，第一次睡得那么踏实，一年来唯一的安稳觉。

扑棱棱从各地飞回的打工“候鸟”们，回家时间和他也只是前后脚，全身花花绿绿，手里捏着大大小小的手机，不停地大声地通着话，似乎是世界上最忙的人，一边打，一边夸张地踢着若有若无的亮亮皮鞋，其实刚下了场小雪，哪有什么土。

早晨金灿灿的阳光斜斜照在红红的门楣上，斜刺里飞过来几个“候鸟”扑打着木门，夹杂着汕头、温州的方言普通话，直愣愣地冲进耳鼓。

大声地寒暄、说笑，甚至是拥抱，热情融化了屋檐上的冰凌，嘀嗒着晶莹的水珠。刚坐定，各地信息像冒着泡的啤酒，被急急地端上了桌，五光十色，充满诱惑。

都说三、六、九往外走，可正月初二，那个留着染色黄毛、小衣小裤每年都带回个妖艳丫头的四皮，搂着细腰彩发女孩给村子留下匆匆一瞥就走了，说南方老板催着去报到哩。

“啥时走？”是村里的“候鸟”们的见面语，并掐起手指，皱起眉头，若有所思地做苦思状。

爹知道他要走了，就很少外出，长长的大烟袋从早晨一直闪到晚上，烟雾中的爹早被岁月雕刻成了经年的木版画，娘则变着法子给他做吃的，儿子拿着新买的玩具满村子炫。

走上村子街道，各式各样的小楼房像雨后的蘑菇一夜之间嗖嗖冒出来，直直杵在古老的村庄上。他突然没了兴致，感觉心在颤，一个沉甸甸的愿望在心头伏下又升起。妻看出来了，浅浅地笑着劝他不要跟人家比。他愈发地话少了。

只几天，候鸟们都不见了踪影，或大巴或火车飞到了远方各个城市的角角落落。

中午的时候，那个大长脸老板电话打过来了，老板像个藏在手机里的小人尖着嗓子咿咿呀呀在说话，客客气气让他尽快回去。

“明个，俺走吧？”饭桌上，他声音很轻。爹不说话，娘使劲地给他夹菜。晚上，娘房间的灯一直亮，灯光点燃了东方的启明星，娘在给他赶一双棉鞋。

山路像条长长的带子从脚下飘向远方，像每次他出门一样，娘站在门口，拄着拐杖，白发飘逸，不舍地望着他，娘老了。

家里的黑狗抖擞着身子威风地走在最前面，背着手、叼着长烟袋的爹跟在黑狗的后面，像只苍老的山鹰走在沧桑的时光小路上，妻默默提着东西，儿子嘟哝着跟在后面，一脸的不高兴。

客车像个负重的老汉吭吭哧哧地终于从山坡那头爬来了，慢腾腾，还不时咳嗽几声，车上挤满了外出打工的人。

他使劲往后瞅。

“爸，迎春花！”儿子欢叫着像个山雀蹦跳着跑过来，车门开了，售票员在催着上车。

儿子气喘吁吁撵了上来：“爸，带着迎春花。”

他轻轻接过来，黄黄的花蕊，静静地绽放，淡淡的香气传递着春消息。

隔着窗户摸了摸儿子的小脸，小心地把迎春花放到贴身衣兜里，他要带着春天上路，还要把它放到工地睡铺的枕头下，他知道，今后漂泊的日子啊，都会浸透春的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