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吃饭的时候，在刘金鼎的特意安排下，菜自然是选最好、最精致的上。十二个菜，六热六凉。凉的：一个是油炸花生米，一个是卤猪蹄，一个是凉拌海带丝，这三样是传统项目，李德林好这一口儿，必上的。其他三道，生鱼片是从日本空运的，酱猪颈肉是泰国的，还有一道培根菠菜派是法式的。热的：一道是“梅庄烧土鸡”，一道是“梅庄仔鸭”（刘金鼎专门介绍说，鸡鸭都是在植物园里散养的，不打药、不喂人工饲料，纯天然）；往下，一道是“三鞭烧鹿肉”，一道是“西芹炒百合”，一道是空运的“法式蜗牛”，还有一道是“鲤鱼焙面”。因为李德林留过洋，菜也算是中西合璧。最后上的是烩面。

这天中午，出人意料的，李德林兴致很高。还没等酒拿上来，他竟然出动要求说：“喝两杯吧。”待存放三十年的精品五粮液倒上的时候，他很主动地端起酒来，说：“王主任，我得敬你一杯。基地交给你，我就放心了。”不料，王小美虽然很大方地站起来回敬他，却执意不喝酒，她端的是饮料。而且声明说，自己酒精过敏。李德林也不勉强，说：“那好，你喝饮料。我喝。”说完，一饮而尽。

这时，刘金鼎端起酒来，说：“老师，我先喝三杯。尔后再敬你三杯。喝完这三杯酒，我有三句话要说。”刘金鼎喝完三杯酒，又给老师敬了三杯。尔后说：“老师，从今往后，梅庄就是你的基地了。无论你啥时来，吃住都有王主任负责接待。你也看了，咱梅庄有温泉，有桑拿，也是准五星级服务。这是第一句话。我要说的第二句是，这些服务设施，都是咱老家的商人投资建起来的，也叫‘以商养农’，不以营利为目的。但我看对外的这一部分，生意不错，很可能赚钱。我的意思是，梅庄没有花国家一分钱，这点请老师放心。第三句，我是代王小美、王主任说的。王主任知道你是全国著名的小麦专家，是咱家乡的骄傲，很想拜你为师，希望你能带一带她。”

在省城附近，黄河边上，有了这么一块“小麦实验基地”，况且还没花国家的钱，再加上有王小美在场，李德林自然高兴。他也端起酒来，又连喝了三杯，说：“好。金鼎，这个事办得好。”

刘金鼎又敦促说：“王主任，你不是要拜师么？还不敬老师三杯？心不诚啊。”

王小美站起身来，端起饮料，大大方方地走到李德林跟前，并没有像常人那样叫他“省长”，只说：“老李，我敬您。”

刘金鼎赶忙说：“小美，这是省长啊……你、你，酒都不端，这、这不好吧？”

王小美说：“我说过，我酒精过敏，确实不能喝。心里有。”

这时，李德林接过话头，用赞许的口吻说：“心里有就行。我喝。”

往下，王小美最打动李德林的一句话是：“老李，酒还是不要多喝，多喝伤身。不过，我看你眼里有寒气，心里有瘀积，喝两杯发散一下也好。”

李德林怔怔地望着她：“噢，你怎么看出来的？”

王小美说：“感觉。”

为这两个字，李德林又喝了两杯。说：“知我者，王主任也。”

往下，等烩面端上来的时候，李德林酒喝得猛，已经有几分醉意了。其实，他是心里窝着事，已连续很多天都没睡好觉了。就此头一晕，歪倒在饭桌上。嘴里还不停地说：“没事，我没事，没喝几杯。”

这时，刘金鼎和王小美赶忙把他扶起来，往房间里送。谁也没想到，当两人把他扶到房间门口时，他突然腰一直，推开两人，猛地喝道：“开门，我，李德林，来自中国！开门！我，李德林……”可他却一头扑倒在地上了。

等李德林从床上醒来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了。他睁开眼，见窗帘已经拉上了，屋里半明半暗开着一盏小灯。床头柜上，放着一杯苏打水。还有，他的外衣已经被人脱掉了，领带、衣裤等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床边的一个西式长榻上……隔着一扇玻璃，他看见外间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女人，她就是王小美。于是，他隐隐约约地记起，当他被扶到床上躺下时，有人用热毛巾给他擦了脸、手，脱去了鞋，解开了勒在脖子上的领带……他吐了吗？他记不起来了。他只知道，他现在干干净净地在床上躺着。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满脸是泪。

等李德林穿好衣服，来到客厅时，王小美一抬头，见李德林起来了，就说：“您醒了？”

可李德林没有回话，他默默地走到一个单人沙发前，坐下来，两手捧着头，像个孩子似的，居然呜呜地哭起来了。

王小美愣了片刻，说不清究竟是什么点燃了她心中的柔情。她站起身，默默地坐过来，偎坐在那张单人沙发的椅靠上，抱住了李德林的头……过了片刻，她柔声说：“好些了么？”

这天晚上，当李德林离开“梅庄”时，临上车前，忍不住回头再一次望了望眼前的这座白楼，对刘金鼎说：“不错。我要有王主任这样的秘书，多好。”

刘金鼎赶忙说：“你把她调过去就是了。”

李德林回了他两个字：“不妥。”

五

其实，徐亚男也曾经动过离婚的念头。

当两人分居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徐亚男心里已经有些活络了。她想，这姓李的既然铁了心不跟她过了，我热脸贴他个凉屁股，这么熬下去也实在是没啥意思。自己呢，也还年轻，只要能给一百万，离就离吧。可分手前，她得给家里人交代一声，商量个办法，免得吃亏。于是，她就坐着车、抱着孩子回梅陵去了。

然而，在回乡的路上，在踏上大徐庄的第一步，徐亚男先就感受到了做姑娘时的卑微。她的脚刚一落地，就觉得自己小下去了。她仿佛正一步步走回昔日的“徐二彩”。她甚至看见了当年“徐二彩”可怜巴巴的样子。她仍然记得，那是一个没人肯搭理的“柴火妞”。早些年，她袖着手在村子里行走，是没人跟她打招呼的。就是偶尔有人叫她一声“——彩呀”，也是恶声恶气的。

下了车，徐亚男怔怔地站在村口上，是乡亲们唤回了她的神思。阳光照在身上，就像是照出了她身上的光环。那一身米黄色的连衣裙引来了一串无比惊讶的“哟哟哟，呀嗨！……”这是从乡亲们嘴里发出来的。

徐亚男没想到，她这次回娘家，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崇。她坐的车一进大徐庄，立时就有乡亲围上来了。有叫“姐”的、有喊“姑”的，还有称她“姑奶奶”的……一个昔日的小姐妹，用无比羡慕的口吻说：“姐，你身上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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