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孙 漫

村里的王五从省会郑州回来，逢人就说见着张三了，说张三见天就着二两小酒喝羊汤。这个消息在我们村引起了一场不小的骚动，人们互相传递着这个不甚确切的消息，最后一致认定张三在省城混得不赖。

张三无父无母，跟着一群人结伴外出后，一直没见他回来过。一个社会最底层的农民外出谋生，要想成龙成凤那是不可能的事情，见天就着二两小酒喝羊汤，在我们这个地图上都找不着的破庄子里，无疑就是小康了。我决定到郑州去找张三，跟着他一起努力奔小康。

在郑州好不容易找到张三，张三一见我就笑了：“胖丫，没有钱你还要硬过河，你一个女孩子，听风就是雨。我这屋子你先住着，工作你得自个儿找，哪个工厂饭店有招工的，你再去应聘，我只能帮上你这个忙。”我问张三：“我睡你屋，你睡哪儿？”张三粗声大气：“我去火车站看广场。”

张三右膀挎个木箱子，左胳膊揽个高凳子，木箱子里面放着一个饮料瓶子，瓶子里是从公厕接的自来水，仔细看箱子里还有几管鞋油、几团乌麻油黑的擦鞋布。我又好气又好笑：“张三，你就指望这个就着小酒喝羊肉汤？”

郑州是啥地方，是闻名全国的铁路中转站呀，每天有无数人在这里上火车下火车。我尾随张三到了火车站广场，只见广场上人声鼎沸、密密麻麻都是人。张三在广场找了一个显眼的位置坐下，开始摆弄自己的那些家当。

“擦鞋！”有人叫了。

张三卸下高凳让那人坐下，那人的一只脚跷在木箱的踏板上。张三抽出两张纸板插进鞋里，以防弄脏了袜子，然后朝鞋面喷上一点水，把灰擦净，然后挤上鞋油用劲擦匀，一点点让油吃进皮子里。这一道油擦匀后，再上道亮光油——这是最后一道工序，只见张三用一块红绒布来来回回在鞋面上拉扯，一会儿，对方的鞋子果然锃亮如新。擦鞋的人一个接一个，大伙儿似乎都特别满意。

接下来的几天，张三每天都去火车站广场，一个连一个地接活，不顾一切地埋头苦干。到了晚上，张三把钱拢到一块，如果这天挣了49元，必定要向邻居借来1块钱凑够50元；如果这天挣了97元，必定要向别人再借3元凑够100元。

生存是第一要素，我对张三说，你也给我钉个木箱子吧，我跟你学擦鞋，先挣点生活费。就这样，我跟着张三开始在火车站广场擦鞋，由于收入颇丰，竟然把来郑州找活儿干的初衷忘记了。

这一天，出站口的一角拉起一道绳圈，绳圈里面搭起一个棚子，棚子里一个穿长袍马褂的人坐在八仙桌旁吸鼻烟，旁边一个圆石墩上摆放着一个鱼缸，一条肥狗拴在一棵以假乱真的石榴树上。一会儿，出站口走出来一个同样长袍马褂的人，径直进了绳圈里，两人抱拳互道久违久违，后进来的人转身打量一圈，恭维道：“老兄，你听说过吗，如今上等人的生活必备五大样：天棚、鱼缸、石榴树、肥狗、胖丫头……老兄，你五样备齐四样，那胖丫头呢……”

知道这里在拍电影，围观的人多了起来，张三不管不顾，朝圈子里大声喊叫:“胖丫头在这……我卖给你一个胖丫头……”

我很快明白张三在拿我开涮，把他追出老远不停捶打。等笑罢闹罢，张三说：“我没有那海吃等喝的命，我得撵你走了胖丫，我没有天棚，没有鱼缸，没有石榴树，没有肥狗，养不活胖丫头……”

我红着脸说：“张三，我也沒有海吃等喝的命，你没有天棚，没有鱼缸，没有石榴树，没有肥狗，但你有胖丫头。我们燕子衔泥，这也是一种生活！”

一年后，张三成了我的老公。为了能挣更多的钱，我们分开擦鞋，张三在火车站东广场，我在火车站西广场。每逢下雨天没法外岀干活，张三就窝在家里，就着二两小酒喝羊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