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版:端午临中夏 时清日复长 上一版3  4下一版
端午也是女儿节
艾草飘香又端午
这个端午
村庄里的端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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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拾

这个夏天,荒木惟为陈夏成立了夏枝子工作小组。在简单的成立大会上,陈夏的目光冷得让人可怕。她缓步走上台去,向主持会议的副机关长敬礼。需要她讲三分钟话的时候,她只讲了一句话,我希望我的工作小组的另一个名字叫:刀锋。然后她敬了一个礼。走向台下的时候,陈山看到数名有着深厚背景的辅佐官在窃窃私语。陈夏的眼睛在复明后会像猫一样习惯性地眯一下,然后突然睁开,那瞳孔里射出的光像刀锋一样清冷。但是只有陈夏和陈山在场的时候,她会一把挽住陈山的手,在陈山身边撒娇。和父亲陈金旺一样,她也喜欢吃生煎。她要吃陈山给她买的生煎。

陈夏会选择一些零碎的时间,去宝珠弄看望陈金旺,陪陈金旺一起吃吃饭。陈金旺认不出她,但是会反复告诉她自己有一个女儿叫陈夏。陈夏不响,只会时不时地给陈金旺夹菜。她觉得她说一句和一万句,对陈金旺来说是一样的。她不想多说话,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她的长项是行动。这个闷热的夏天,陈夏提供的侦听报告,让荒木惟一连端掉了几个军统的重要据点。有好几次,是一组组长陈山带人在配合陈夏行动。有时候梅机关内本来平静得像一潭深水,陈夏却会突然让荒木惟发布命令,无数次只要陈夏穿着紧身的制服,像一只猫一样冲下楼梯奔向院子,陈山都知道有一场紧急集合就要开始。陈夏的身形矫健,眼睛复明后目光总是幽冷而咄咄逼人。陈山知道陈夏彻底被荒木惟变成了另一个人,而他不敢策反她是因为他根本没有把握能不能说服妹妹。他觉得如果弄巧成拙,自己和张离反而会有暴露的危险。而终于有一天,陈夏兴奋地告诉荒木惟,她发现有一个和延安方面联系的神秘电台异常活跃。虽然发报地点总是频繁更换,但是她已经根据坐标划出基本活动范围,并且范围正在逐步缩小。只要这个信号再有一两次的固定活动,就可以准确判断出发报方位。

陈夏说这些话的时候,刚刚弹完一曲《樱花》,她拿出笔要改掉乐谱上那几个错误的音符时,被荒木惟制止了。荒木惟说不用改,他一直面向墙上的天皇画像恭敬地站着。那天陈山也在荒木惟的办公室里,他在喝荒木惟新到手的一种福建岩茶。他看到荒木惟目光深沉,仿佛整个人要沿着自己的目光走到天皇的画像中去。然后陈山听到陈夏清脆而甜美的声音响起来,接下来要教训一下中共的人了,听说他们骨头像铁一样硬。

这时候,荒木惟仍然没有转过身来,他对着天皇画像说,那梅机关就是一只炼钢炉。

然后是秋天来临。那个稍微还有点闷热的午后,荒木惟在他的办公室里睡着了。门被突然打开,先是灌进来一阵从黄浦江上吹来的略带腥味的风,接着陈夏告诉荒木惟,她终于确定了那个神秘电台的大致方位。荒木惟在一把酸枝木躺椅上笑了,他摸了一把脸,站起身来,脑海里浮现了居民区屋顶黑压压的瓦片,以及瓦片的上空灰暗的天空。那些信号就在这样的空中穿梭着。荒木惟说,让电讯侦缉车和76号涩谷宪兵小分队全程配合你,你亲自率队抓捕。陈夏弯下腰去,她已经像极了一个日本人。她弯腰的样子,让荒木惟想起陈夏曾经说过的“刀锋”两字。所以在荒木惟眼里,现在的她无疑就是一把寒光闪闪的弯刀。那天中午时分,有沉闷的雷声鳞次栉比地滚过梅花堂的上空。在陈夏带着夏枝子工作组出发的时候,甚至从天空中降落了为数不多的冰雹。那些像炒豆一样的冰雹欢快地落在电讯侦缉车的帆布篷上,分外清脆与欢畅。车子缓慢地在大街上移动,陈夏在车内从容地用耳朵分辨着细微的信号。她很像是要出门旅行一趟的样子。然后,陈夏突然用笔尖在地图上点住了一个地名,那是龙江路三墩弄。陈夏说,抓!

陈夏话音未落,自己先从侦缉车上弹了出来,边奔跑边拉动着手枪的枪栓。那枪栓发出的金属声音,让她变得异常兴奋,血流加快。涩谷带着宪兵队,也从一辆蓬布大车上跳了下来,军靴踏在湿漉漉的路面上,发现沉闷的声音。他们组成的队伍,像一群游动的带鱼,蜿蜒着向前迈进。而三墩弄的一幢空荡荡的老房子,显得破败而颓废,像一个随时都会倒下的老人。钱时英和张离正在二楼的一间屋子里接头,他们刚刚发完电报,同时收完一份来自“老家”的关于“骆驼”的紧急密电,译出的电文显示,余顺年曾经对发展的下线“骆驼”有过一个简单的描述,因此得知了“骆驼”有一个特别的“双三角”折纸习惯。

钱时英在窗口看到了弄堂口的异动,他的心一下子就空了。他说你赶紧走。我们被盯上了。

张离盯着钱时英说,一起走!

钱时英笑了,说一起走就是死。你不能死!

撞击院门的声音开始响了起来。钱时英拔出手枪,躲在窗户后面连开了数枪。宪兵小分队的所有枪火,都密集地向二楼窗口射来。钱时英转过头对张离说,你必须好好活下去,这是最后的命令!

钱时英从胸口摸出一只怀表,塞到张离的手中说,我爱你。走!

张离是奔到一楼后从后门突围的。尽管有子弹在她身边飞过,但最后还是没有伤到她。她拎着一只小巧的皮箱,迅速地从后门撤离,并仓皇地登上了弄堂口的一辆刚刚经过的黄包车。那皮箱里安静地躺着刚才他们用过的电台。就在张离从后门弄堂撤走没多久,钱时英打光了手枪里面所有的子弹。这时候陈夏突然从人群中挤向前去,挥手就是一枪。钱时英从楼梯上滚落了下来,他的左大腿被击穿了一个血洞。当他被一名特工揪住了头发,并抬起他的脸时,陈夏愣住了。她看到了差不多有七八年没有看到的哥哥陈河。

陈河被宪兵队的人押上了篷布车。陈夏回到侦缉车里,在侦缉车摇摇晃晃驶向梅花堂的过程中,她的脑海里浮起一个大学生的样子。陈河早就走出了那条叫宝珠的弄堂,一直在北平这座苍茫开阔的大城市里求学。在他走后没多久,陈夏的眼睛就越来越看不清了。所以陈河在她的心目中,永远只是一个灰黑色的影子。这个影子和她的交集并不多,他总是很忙的样子,但这不影响陈夏对他的仰慕。有一次他从北平带了一盒茯苓饼回来,抓过陈夏的手,放在陈夏的手掌里,温和地说,茯苓饼你要尝尝的。

陈夏努力从茯苓饼的气息中把自己的思绪拉回来。天气已经转为晴朗,那场微小的雹子雨也已经停歇了。汽车轮胎碾过了马路,碾压在那些细小的冰雹上,发出咔咔的脆响。陈夏突然觉得天色渐亮,这个夏天尽管是明晃晃的,但是却像水中倒影一样显得恍惚。这时候她突然发现,她出了一身的汗。这身汗让她觉得身体黏答答的,像是刚被人从水中捞出来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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