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曹化君

她这是第三次下楼来了。走到大院门口，站住，向北望望，再往前走几步，再停下来望望，再走几步。

她多想就这么一路走下去，望下去，直到看见女儿的身影。可是她不敢，她怕女儿说她傻。

估摸着走得差不多够远了，她就返身往回走，走几步，停住，回头望望，再走几步，再停下来回头望望。走进大院后，转身，然后便重复起先前的动作。要是看见女儿的话，她就说是出来走走的。

其实她一点儿不介意女儿说她傻，但她看不得女儿生气，她害怕女儿把她送到敬老院。而且她也知道，自己确实好犯傻，但她管不住自己。就像这次，她一直对自己说，在楼里等她们回来是一样的。可这么说着时，腿已经走出门来了。

自打有了女儿，她就开始并不断犯傻。

女儿五岁那年，暑假，被送到姥姥家。开学的前一天，她去接女儿，才走上小桥，看见女儿坐在舅舅的后车座上从桥头那边驶过来。女儿嘟起小嘴说，不是说好了让舅舅送我回家的么，您在家等着就不用跑路了，妈妈真傻。她一愣，这才发觉自己做了傻事。

女儿上初中那年，放学时突然下起雨来，她拿起雨伞就往女儿的学校跑。当她落汤鸡样地站在女儿面前，女儿惊讶着说，您傻呀，拿着雨伞不用。这时她才发觉，雨伞还紧紧攥在手心里。

女儿上大学那年，明明知道宿舍里有暖气，冬天来的时候，她却缝了一床十多斤重的棉被给女儿邮寄过去。几天后，女儿又给她邮寄回来，包裹里夹个纸条，上面写着，您傻呀。

女儿工作后，她每天像钟点工一样准时等在门口给女儿开门，明明知道女儿带着钥匙。遇上女儿加班，她就加班等女儿。有年年末，女儿加班到凌晨四点才回家，她就等到凌晨四点。女儿生气地说，您傻呀。又说，以后再犯傻，就把您送到敬老院。

从此，她不敢轻易在女儿面前犯傻了。

她心里突然一阵慌乱，害怕女儿发现她又在做傻事。她猛丁停下脚步，转身往大院的方向走。突然听见有人喊姥姥，回头，看见女儿和女儿的女儿。

她抚摩着外孙女的头发说，怎么才来？饿了吧乖。外孙女说，我吃了个比萨，妈妈没吃，我问妈妈饿不饿，妈妈说，我不饿她就不饿，妈妈真傻。

她一愣，跟着长出一口气，释然地想，女儿和她一样，也开始犯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