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版:郑风 上一版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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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巧又在办公室遇见了缺牙老吴。老吴是跟杜湘东搭伴的,原则上是一老带一新,实际却成了新的兜着老的。活儿都是杜湘东干,夜班也都是杜湘东值,老吴呢,不是平谷的妈就是延庆的丈母娘有事儿,病假事假轮着泡,好不容易在所里待几天,还有多一半的时间在喝酒。用所长的话说,郊区农民的几大缺点——奸懒馋滑,这人算占全了。更让人受不了的是他那张嘴,爱说风凉话还没眼力劲儿,逮谁踹谁窝心脚。当他看见杜湘东的脸色,反而嘶嘶漏风地笑了,缺了的那颗门牙如同吹哨儿:“没调成?”

杜湘东没说话。

老吴又说:“你就是太嫩。跟他们丫闹去呀。”

杜湘东还没说话。

老吴接着说:“也怪你找错了人。你要是跟局长的闺女结婚,早他妈回北京了。非找一冷库妞儿,原地冻上了吧。”

杜湘东想,再忍一句,就一句了。

不想老吴又来一句:“不过局长有闺女也看不上你呀。现在知道自个儿是谁了吧。”

杜湘东脑子嗡了一声,抄起桌上的工作记录本,就要朝老吴摔过去。后面的动作也设计好了:趁着老吴抬手捂脸,他可以跨个侧步,一手锁住对方的脖子;再接着,他既可以用拳头把老吴的缺牙面积扩大几颗,还可以使个“德勒哈”让老吴屁股着地。至于后果,他不管了,爱记处分就记吧,开除也无所谓。假如生活欺骗了你,那么当个摔得带响的破罐子也比窝窝囊囊地憋闷着强。

然而那套教科书式的擒拿动作还没使出来,天花板上的喇叭却响了:“十七十八监接人。”

这才想起,他负责的监舍昨天刚空出两个铺位,今天又要送进来两个新的。走的是一个抢劫犯和一个投机倒把分子,塞上火车拉到新疆去了,来的据说是俩盗窃犯。刚才在办公区有人叫他,估计就是要说这事儿。杜湘东把记录本往桌上砰地一摔,狠狠瞪了老吴一眼,终于还是正了正大檐帽,出门。一边快步走着,心里的火儿还在腾腾乱蹿。知道自个儿是谁了吧,知道自个儿配干什么了吧。他也就配接犯人、看犯人、押着犯人车象棋子磨冰棍棍儿,而且还干得这么令行禁止,比警犬都听话。

到了看守所正门,犯人和押送犯人的人已经等在登记处了。来的不仅有管片民警,还有南郊一家工厂的负责人。经过简单介绍,杜湘东得知这俩案犯是在实施盗窃时被厂保卫科当场抓获的,不仅“性质特别恶劣,金额特别巨大”,而且“死不悔改,负隅顽抗”。说这话时,保卫科的副主任,一个满脸横肉的胖子指着头上的纱布控诉,他的脑袋都被开瓢了。他代表厂方要求看守所对案犯“严加管教”,进而又说有关领导会亲自过问这事儿。

杜湘东顶了他一句:“你是说我们平时管得不严了?”

“那倒没有,我的意思是,你们得格外……”

“进来都一样,人我领走了。”

接着喝令俩犯人从墙根站起来,跟他去照相、剃头、换衣服。一套程序走完,已经快到饭点儿了,杜湘东又领着他们前往监舍,正式收监。直到这时,他都没有认真看过这俩人。这其实也不是他的习惯,而是因为他今天心情恶劣,不想看任何人。他只是得到了个笼统的印象,那就是这俩犯人都很年轻,甚至比他还年轻。监舍里的那条走廊阴暗幽深,一个人走四处都是回声,人一多就像成群的牛马在捣蹄子了,此外还有犯人手铐哗啦哗啦的响动,这就让杜湘东心里更加嘈乱。偏在这时又出了状况。当他来到监舍门前,正要伸手摸钥匙,身后突然响起了撕心裂肺的哀鸣:“我不该在这儿呀。”

回头一看,俩犯人中比较矮、比较瘦的那个蹲在了地上,双手捂住了脸,其中一只手还包着厚厚的纱布。他呜呜哭着,另一个壮得多也高得多的犯人却把头扭向一边,一张脸像西方雕塑似的棱角分明。俩人在灯下投出一长一短的影子。

杜湘东就是在这时情绪失控的。你不该在这儿,我就该在这儿吗?他跨过去,揪着那个正在痛哭的犯人的后脖领子,把他拽起来,抬手就是一个耳光:“认命吧你。”

这是杜湘东从警以来第一次打犯人。

2

从这天起,杜湘东就对这俩犯人格外留心。倒也不是因为打了人家。在那个年代,犯罪人员或者被怀疑犯罪的人员挨两下揍,真不算什么大事儿。别说看守所了,就是在街道的联防办公室,晚上都能听见鬼哭狼嚎。用老吴的话说,进来的人本来就记吃不记打,可要是再不受点儿皮肉之苦,真会以为谁都治不了他们了。工作三年,杜湘东也不是个“雏儿”了,他见识过各式各样的刺儿头和滚刀肉,因此在一定程度上同意老吴的说法。而他之所以一直没破这个戒,是因为总觉得一码归一码,账得算清楚。哪怕是个死刑犯,该承受的也是一颗子弹,而不是一顿拳脚。

让杜湘东心里硌得慌的,是一个耳光之后俩犯人的反应。挨打的那个自然被抽愣了,瞪眼呆看着杜湘东。在四十瓦灯泡底下,杜湘东第一次看清了那犯人的面貌。他长了一张娃娃脸,两颊各有婴儿似的一嘟噜肉。眼睛又大又圆,长睫毛上粘着泪水,让人想起某种鹿类。这犯人嘴一憋一憋的,还在哭,但又因为管教的命令而不得不压抑着哭,那副样子哪儿像个盗窃犯,简直像个偶尔犯了错的三好学生。

“妈——”娃娃脸犯人又拖着长音叫起来。他这么一叫,把杜湘东稍稍冷静的大脑再次刺激得烦躁不堪。他就没见过这么怂的犯人。都到这个份儿上了,叫妈能帮上你?知道叫妈早干嘛去了?他甩出去的巴掌又折了回来,这次变成了拳头。

但这只拳头转瞬被人拽住了。侧眼一看,是一旁那个高而壮的犯人。他双手揽住杜湘东的胳膊,手铐锁链缠住了杜湘东的腕子。手劲儿特大,一挣竟挣不脱。协同押送的两位管教吃了一惊,几乎同时掏出电棍来:“你要干吗?”而杜湘东回了下神,反手扣住那犯人的肩膀,一拧身,脚下使个绊子,转眼就让犯人重重躺在了地上。接着,他用膝盖顶着对方胸口,逼视着那张棱角分明的脸:“管教是你动的?”

犯人从他胳膊上松开双手,瓮声瓮气说:“政府,要揍你揍我得了。他有伤。”

这话说的,好像看出他现在气儿不顺,有打人的需要似的。杜湘东没再动手,但继续瞪着胯下的犯人,直到对方迟疑着把眼睛挪开,这才慢慢起身,掸了掸警服。后面的俩管教也跟了上来,其中一个问:“给他上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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