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古保祥

几乎是一夜之间，雨便落满了整个村庄。

村庄非常小，如地球上的一颗尘埃，或者似江湖岁月里的一把飞刀，更好比九条牛身上的一根毫毛。

村庄虽小，也有五脏六腑，村庄是中国最温暖的缩影。

不事张扬的村庄，就像低调的农人一样，不会大鸣大放，只会正正经经地活，就像雨下时，滋润了万物，雨停时，依然悄然无声，你见过收税的雨吗？你见过雨向世人苛求任何报酬吗？

没有，村庄也是如此，你住在这儿上千年了，只是象征性地每年除夕时，烧些锡纸，送些烟花，其实这些不是送给村庄的，只是送走了太岁，接来了吉祥，最终的受益者仍然是乡民们。

在村庄里，最喜欢雨的，莫过于庄稼了。

在老家前牛村，每家庭院的门前，都有一小块门前地，一些日常吃的蔬菜时常躲在门前地上微笑。小时候，我时常对长在瓦片上的马齿苋心生畏惧，曾经小心翼翼地将它完整地拽起来，才发现端倪，无数条根，即使只有一条根盘踞在瓦片的缝隙里，便可以充分地使整个身体吸收水的养分。

会有一些狼狈的场面出现，村庄里有一些晒场，是乡民们专门用来晒粮食用的。在秋日里，寒露前，香甜的花生便卧满了晒场。雨来前，像小偷一样，乡民们一边骂着，一边收拾着，等到收好了，用油布纸盖起来，等待明天阳光灿烂。但秋雨从来就是缠绵的，像情人，像糖，黏着你，让你欲罢不能。

打小起，我就喜欢在雨中行走的人。

多像江湖人生路，雨不像刀吗？不像箭吗？射在人身上，刀刀催人老。幼时，我一直想，父亲额头上的皱纹其实是雨打出来的，因为在每下一场雨后，父亲便老了几分。

祖母是个喜欢雨的人。喜欢雨的人通常都乐观，乐观的人，容易长寿，所以，她活了八十高龄。祖母对雨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她的腿从小起便有毛病，阴雨天来临前，她的腿便是最好的天气预报。

祖母有条不紊地收拾雨后的庄稼，淋湿的玉米被她撮进了屋里，满屋都是，惹得躲在墙洞里的老鼠们眉开眼笑。老鼠也是喜欢雨天的，因为雨是一场阴谋，一幕可以让万物有利的话剧。

祖母晚年卧病在床，她最喜欢的是在雨天，风中传来古氏祠堂檐头的铃铛声，这声音她听了80年，在这无尽的氤氲中，祖父西游，乡人们一个个排好队，列好阵，准备着随时老去。

每个人都会老去，不会老的是爱，是雨，雨即使满头白发，也会化身为雪，染白整个世界。

多么美好的人生，多么清闲的世外桃源。

香飘故里，雨卧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