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版:郑风 上一版3  4下一版
八方有通途
两小无猜(摄影) 苗 青
干 净
所谓娘炮
牧马人(油画) 左国顺
“我与改革开放40年”征文启事
和什么人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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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戗也白戗。没车,这是客观事实,更是全国上下各个系统的普遍事实。恰因如此,姚斌彬和许文革涉嫌盗窃日本“皇冠”发动机的案子才会被描述得那么严重。杜湘东等所长在电话里泄完愤,这才硬着头皮把姚斌彬的伤情汇报了。才刚废了一辆车,又听说废了个人的事儿,所长的脸就绷得更紧了。他不说话,先点烟,三口抽完,又转肩膀,右手牵着左肩,正反各十下,转完才说:“你说的属实?”

杜湘东道:“找了个法医先看了。”

所长说:“那你什么意见?”

杜湘东道:“要真是这种伤,所里肯定没法治。狱医老张您又不是不知道,青霉素包治百病,红药水抹哪儿哪儿灵。要不我带着犯人到城里的大医院,找个专家再看看?”

所长却问:“上哪儿看?协和还是积水潭?你要有门路,弄得到这些医院的专家号,那能不能先给我挂一个?我这膀子一疼,半边身子都动弹不了。”吃了一瘪,杜湘东只好闭嘴。半晌才又问:“那您的意见是——”

“这俩犯人在咱们这儿待了多久?小一个月了吧?现在要求大案要案从速从严,他们的判决也快下来了,到时候就要正式移交给法院和监狱系统。这样吧,办移交的时候你写份补充材料,说明犯人有伤,到时候是该保外就医还是减轻劳动,就由其他机关酌情处理。”所长说着又点了根烟,“我理解你的想法,人在你手里,你得对他负责,但责任分个轻重缓急,更分个力所能及和力所不能及。上面拨下来的经费就那么点儿,大伙儿的加班费和改善伙食还得靠自己创收呢,真要做手术,拿什么给他做去?”

杜湘东便说:“明白了。”说完转身就走。

所长在后面又跟了一句:“还他妈不如打仗呢,起码弹药管够。105榴弹炮,一枚炮弹就得上千,看见哪个山头有动静,先轰丫十万块钱的。”

以前也听所长讲过打仗,说的都是大动脉里的血一喷一丈多高,或者步兵脑袋让弹片削掉了一半还往前冲锋,也有狙击手锁定了一个小兵,从瞄准镜里看见人家长了俩乳房,就哆嗦着扣不动扳机了。从没想过战争也能从钱的角度理解。看来往事的面貌是多变的,取决于你眼下正在琢磨什么事儿。所长的话让杜湘东哑口无言,而他出了办公室,才又想起今天是该和刘芬芳打电话的日子。俩人有个约定,再忙也得每个星期通一次电话。制定并强调这一原则时,刘芬芳曾说:“就是因为远,所以怕你把我忘了。”好像北京城里与郊县之间隔的是千山万水。可自从上次刘芬芳挂电话,这习惯就中断了将近一个月。不仅如此,就连再去冷库交接冰棍棍,也见不着刘芬芳了。换她来的是个四十多岁的胖大姐,见着杜湘东就翻白眼儿:“你又怎么欺负母们芬芳了。”非要说个“又”,好像他常年都在欺负刘芬芳,非要把“我们”说成“母们”,好像在提醒他,这才是郊县人的标准口音。而一拖再拖,就把杜湘东拖毛了。他想,不管怎么样,今天得先和她说上话。

于是他没回办公室,拐到了管理科。以前打电话,大都是刘芬芳给他打,这是因为看守所里叫人接电话虽然费周折,但好歹是几十个人使一条线,不像食品公司,电话与人的比例高达二百比一。杜湘东看看表,估摸着刘芬芳已经上班,就打库房电话。果然不通,不通再打,座机转盘把手指头都磨疼了,这才插进一个空去。接电话的又是一大姐,悠着荡秋千似的腔调问他找谁。杜湘东说找刘芬芳,对方说今儿活儿紧,忙着呢,上班时间不能接电话。杜湘东便赔着小心求人家,说有急事儿。大姐说再急能有五百条猪腿的事儿急?再不入库下个星期保证全臭了。杜湘东便唬了对方一句,说我可是警察。这位大姐大约并没想到警察也可以是刘芬芳的未婚夫,倒抽一口凉气“哎哟”一声,说那您等着,我叫去。过了好半天才转回来,说刘芬芳今天没上班,是不是从冷库偷鱼偷肉的事儿让你们盯上了,是不是畏罪潜逃了?要不要把公司保卫科的人叫来,要不要把厂长也叫来?

一惊一乍,倒把杜湘东吓了一跳。他只好又说:“其实我不是警察。”

“孙子你有病吧?你这叫冒充执法人员,明儿就让真警察到你们家抄你去……”

杜湘东忍笑挂了电话,再给刘芬芳的宿舍打时,好像也没那么为难了。既然别人都在与猪腿奋斗,那么这条线自然就是空的了。又说两句好话,看电话的人便穿过胡同叫来了刘芬芳。杜湘东问:“你怎么没上班?”

刘芬芳说:“歇病假了。”

杜湘东又问:“你哪儿不舒服?”

刘芬芳说:“也没哪儿不舒服。”

那么就是忧愁了。既然忧愁就得解忧愁,于是杜湘东便没提别的,先把刚才和大姐的对话复述了一遍。说完又道:“回头还得跟你们头儿解释解释,别再把你怀疑成一个藏在群众里的坏分子。”

刘芬芳却不笑,冷不丁说:“杜湘东,没想到你是这么个人。”

杜湘东说:“我是怎么个人?”

刘芬芳说:“你是个满不在乎的人。”

杜湘东说:“我怎么不在乎了?不在乎能给你打电话吗?”

刘芬芳说:“现在才打,早干嘛去了?”

这诚然是杜湘东理亏。他说:“所里事儿多。”

刘芬芳说:“你事儿多,就没工夫考虑咱们的事儿了?”

杜湘东只好面对那个不想面对的问题:“咱们的事儿,你怎么看?”

刘芬芳说:“现在不是我怎么看了,是我们家人怎么看。”

杜湘东说:“他们不是觉得我还行吗?否则也不会同意我跟你……那你们家人怎么看?”

刘芬芳默然半晌,再说话时,便去除了感情色彩,变成了一五一十的陈述句:“你知道,我们家八口人。我妈生我的时候难产,此后不能干活儿。我大姐插队,落户在了黑龙江。我二姐心野,考大学去了上海,念完大学又去了深圳。大哥怂,结了婚嫂子都不让回家。家里相当于没了操持的人,我爸我妈还有俩弟弟,吃饭穿衣,洗涮缝补,靠的都是我。原先说想在城里结婚,那是我的个人趣味,其实除了个人趣味,还有现实困难。前些天看我犹豫,我们家人就又把咱们的事儿商量了一遍,都说你不错,就是人在郊县这一条是个问题。我要是跟你走了,我爸我妈就连口热饭也吃不上了,俩弟弟没准儿得变成野孩子。谁没有爸妈呀,谁没有家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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