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版:郑风 上一版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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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守所也在第一时间派人去追许文革,可惜没追上。那犯人的脚力比姚斌彬强,很快就钻进了庄稼地,又从田里潜入了山里。再组织干警搜山,已经耽误了两天时间,早没影了。姚斌彬被捕,许文革依然在逃。这是看守所迄今为止最为严重的一次工作失误,也是全国少有的恶性事件。为了这个后果,上到单位下到个人都要付出代价。所里被取消了先进集体称号,所长公开做检查;再调查下去,上面得知俩犯人作为同案犯,却获得了碰面和共同行动的机会,尽管杜湘东与老吴也尽到了在旁监督的责任,并不算是明显违规,但还是一人追加了一个处分。

然而在杜湘东的记忆里,案发当天的情形却远没那么狼狈。姚斌彬是由所长亲自带队押回去的。见到杜湘东,所长没说话,先揽住他的肩膀,前前后后摸索了一圈儿,这才长吁一口气:“没受伤就好。”那副神态全不像个在战场上见惯了血肉横飞的老兵。

杜湘东说他没事儿,犯人也没开枪。

所长瞪了他一眼:“没开枪不等于没可能开枪。你哪儿能一个人往前追呢?”

杜湘东说就是因为犯人有枪,他才不能再等。

所长默然不语。一行人回到看守所,就见正门已经站满了人,不光有荷枪实弹的管教和武警,连厨子、清洁工和看电话的老头儿都出来了。不知是谁叫了一声:“杜湘东活着呐。”人群立刻爆发出一阵欢呼,迎在前面的老吴更是挂着哭笑难辨的表情,脸上淌着眼泪、鼻涕以及口水。孤身一人追击持枪的逃犯,这说起来是多么凶险啊,追回来是英雄,追不回来没准儿就是烈士了。

杜湘东的脸却僵着,进而红了。他想到是自己的疏忽导致了犯人逃脱,又想到了姚斌彬带着笑,近乎坦然地把枪扔下的样子。他自然还想到了和姚斌彬兵分两路的许文革。而这时,又从人堆儿里挤出一个人来,正脸像个红苹果,侧脸有点儿像吉永小百合。她的脸上挂着忧愁,咬着下嘴唇走到杜湘东面前,朝他胸口捣了一拳。

然后她说:“你怎么不去死呀。”

然后她又说:“你死了我可怎么活呀。”

然后,她的眼泪就涌了出来,哇的一声扎进了杜湘东怀里。杜湘东的手尴尬地放在刘芬芳肩上,抱她也不是,不抱她也不是。他突然看见刘芬芳手里还提着个小网兜,网兜里装着一件衣服和两个牛皮纸信封。那是他送给她的列宁装、手表和金戒指。然而此时,刘芬芳却把他越搂越紧,勒得他都透不过气来了。刘芬芳忽地扬起头来,对着杜湘东的脸,又像对着在场的不在场的所有人宣誓道:

“结婚,结婚,咱们明儿就到民政局领证去。”

若干年后,当杜湘东若干次回忆起那一幕时,总会不由自主地提醒自己:它发生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最后一个春天。在那个春天,人们都在渴望改变什么并且相信自己真的能够改变什么,因而他们醉心于“改变”所衍生出来的概念、理想、梦幻……他们想要实现的“改变”有大的也有小的,有公众的也有私人的,有抽象的也有具体的,但总而言之,都被赋予了一层浪漫的、具有审美意义的色彩。为了那点儿虚幻的价值,他们往往能把现实种种弃之不顾,这在后来的人看来几乎是不可思议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与刘芬芳的爱情,算是杜湘东在八十年代的意外收获。

5

逃跑事件让杜湘东旷日持久地憋闷着。

虽然追回了一把枪,但玩忽职守是要记入档案的。听所长说,上面还算留了情面呢,如果不是看在事后补救的英雄行为上,定个渎职也不为过。经历了替他担心和为他欢呼之后,同事们又开始明里暗里抱怨他导致了大家停发奖金、加班整顿。在调查组进驻的那些天,杜湘东走到哪儿都觉得后脊梁骨被人戳得隐隐作痛。而更使他感到挫败的事实是:俩犯人从策划逃跑到实施逃跑,都是在他眼皮子底下进行的。他不是自诩比别人敬业吗,不是老觉得自己当了个管教是被“耽误”了吗?现在,反而是他结结实实地被犯人“摆”了一道。

连刘芬芳都察觉出了他的异样,一天突然对他说:“你怎么好像矮了一截?”

当时杜湘东正跟她在城里采买结婚用品。床单被褥,痰盂暖壶,还得到居委会领一本《新婚健康一百问》。他愣了愣,回答道:“一直这么高啊。”

刘芬芳踮着脚跟他比了比个头儿,嘟囔说:“有一米七五么?不会以前穿内增高了吧。”

这个怀疑并非没有依据。过去杜湘东甭管是站是坐,都“绷”得肩平背直的,现在换了更挺阔更合身的“89式”警服,人却总是佝偻着,好像躯干里缺了两根骨头。此外,以前他话就不多,那是性格和郊县的寂寞生活使然,现在又添了个毛病,就是会一阵一阵的发呆、出神。有时正在食堂窗口打菜,大铁勺往饭盆里一磕,他还在那儿愣着,心思却不知飘到哪儿去了,菜汤子淋到裤子上都不嫌烫。

这些变化来自于一个心结:许文革一天没被找着,那么事儿就还不算完。但纠结也是白纠结。姚斌彬早被带离了看守所,改由市局刑警队直接羁押。出了这种恶性案件,上面自然格外重视,听说还有位大领导震怒,对局长拍了桌子。杜湘东本以为接手此案的刑警会来找自己了解情况,于是专门把姚斌彬和许文革在看守所的表现整理了一份材料,包括俩人与人打架和修机器等等。这份材料却根本没交上去,人家连将功补过的机会都不给他。

也找所长打听过案情进展,所长表示不知情。又抽烟,转肩膀,而后说:“既然列入大案要案,那就不是所里的事儿了。或者说,承担责任归咱们,破案结案归人家。”

杜湘东说他知道。

所长叹口气:“知道你心重,但事儿过去也就过去了。”

杜湘东没说话,接过了所长递上来的结婚礼物。那是所长老婆缝的一床被罩,粉底子上游着两条大红鲤鱼,“怯”而喜庆。他明白所长的意思:日子还得过,他又刚结婚,别为了把握不了的事儿,把眼巴前的事儿给耽误了。但即便陪着刘芬芳为了结婚而忙活,他心里却还是总也定不下来,并且进城仿佛也不光是为了结婚。

拎着大包小包坐车到了宣武门内,杜湘东就站在胡同口不动了。刘芬芳还以为他紧张了呢,于是逗他:“笑一个,不会笑就学我。”好像她本人一天到晚都是笑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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