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郑风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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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个初夏开始,杜湘东的生活里多了一项内容,就是不定时地去探访姚斌彬他妈。有时很勤,三两天一趟,有时疏松,但间隔最长也就半个多月。去时所做的事儿也很寻常,首先是照料女人的生活起居,洗衣晒被,到农贸市场买菜。要是涉及不太方便的事情,比如洗澡和上厕所,那就只能请邻居的女同志来帮忙了——有空的多是一些老太太,颤颤巍巍地扶着颤颤巍巍的姚斌彬他妈前往公共卫生间,常常解个手就得耗费半个小时。一旦人家表露出嫌麻烦的意思,这活儿就不能白干,杜湘东得偷偷塞给老太太几个钱。

家属区的其他住户也认识了杜湘东。他们听说他是个管教,刚开始还会感叹两句“人民警察爱人民”乃至“人民罪犯人民爱”,也不知是在赞美还是揶揄。后来就成了见怪不怪,碰面时打个招呼“吃了吗”“又来啦”,好像杜湘东是姚斌彬家的一个成员似的。

杜湘东这时会想,许文革来这个家时,会是怎样的状态呢?

而他固然不会把自己想象成许文革。他是来刺探许文革的。这个任务在姚斌彬他妈那儿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实现。许文革的住处是单身宿舍里六个床位中的一个,床头贴了张通缉令,好像在提醒室友,这个逃犯会随时跑回来睡觉。姚斌彬他妈交给杜湘东的那把钥匙却对应着别处,是厂区外侧一排平房中的一间。那是厂子草创初期,第一批建设者们的临时住所,到了杜湘东前去调查时,房屋都敞着门,废弃着,唯有那间小屋门上挂了把锁。开门进去,别有洞天:里面并无家具,靠窗的亮处摆了一台小车床和一个工具箱,车床的电源是从墙外面引过来的,工具箱里除了扳手改锥,还有游标卡尺、焊枪以及形形色色杜湘东所不认识的家伙什儿。对面靠墙的那一侧,则堆放着更加琳琅满目的工业产品:缝纫机的机头、老式自鸣钟、只有后轮没有前轮的自行车、农田里灌溉用的小水泵……光笨重的话匣子就有三台。杜湘东抄起一台打开,居然能响,可以收听《新闻和报纸摘要》。

几乎是个小型维修车间。后来姚斌彬他妈告诉杜湘东,这俩孩子从小就爱摆弄机械——这也许是因为出生在厂子里,除了螺丝齿轮,再没别的可玩的了。为了这个爱好,当妈的没少跟儿子置气,她认为姚斌彬应该考大学,出人头地。但也管不住,尤其是姚斌彬差几分高考落榜,顶班进了厂子之后,干脆和许文革把操练的场所搬到了这间平房,还凑钱买了一台老式车床,下了班就关起门来鼓捣,周末更是不分昼夜。他们的废寝忘食终于有了收益,不多久,竟然能出去给人家干维修了。自行车收音机,饭馆的冷柜,附近公社的农用机械,只要坏的不是核心部件,往往都能修复如初。不仅收费不高,而且交活儿还快,绝不会像国营修理厂那样摆谱儿、拖工期。渐渐地闯出了名气,十里八乡有人慕名而来,这时姚斌彬他妈倒不好说什么了,可厂子里却有人看不过眼了。那些人的说法也有道理:姚斌彬和许文革的身份是国营工厂工人,工资是国家发的,技术也是国家教的,怎么能再去接私活儿挣外快呢?现在是不讲究割资本主义尾巴了,但该遵守的规矩还是得遵守。况且谁知道俩人给外面干活儿的时候,有没有偷偷用过国家的机油、齿轮、焊条?如果那样,性质就变了,就成了损公肥私。于是领导出面,谈话批评,勒令制止。俩孩子还不服,偷偷摸摸接着干,被发现后挨了处分,并且强调如果再犯就要开除。

讲这些事儿时,杜湘东正坐在姚斌彬他妈面前,再一次打量屋里的摆设。对于一个都有工资并且还能赚到外快的家庭而言,这个房间无疑是过于简陋了。说句夸张的话,连灯泡儿都算是一件重要的家用电器。他也被允许翻看过姚斌彬留下的私人物品,别说没有手表和蛤蟆镜这些年轻工人中的时髦玩意儿,就连衣服都是质地粗劣的地摊儿货,有好多还打着补丁。那么钱都花在哪儿了?是吃了喝了,还是让许文革拿去讨好他的那个厂花女朋友了?可在姚斌彬他妈嘴里,“那俩孩子”又都是特别顾家的人,就连厂里发的夜班饭票都一张一张地攒下来,每逢单月份的月底到服务社去换一桶豆油外加两条肥皂。

况且还有一台进口汽车发动机的案子呢,那玩意儿要能卖出去,可是一笔巨款。一切盗窃犯的动机当然都是弄钱,但弄钱的动机各有不同。姚斌斌和许文革是为了什么呢?

直拖到那年秋天,问题才有了答案。入夏以后,杜湘东就再没去过姚斌彬家,原因是那段日子北京有点儿乱,公安机关高度戒备,所有警察都得二十四小时随时待命。好容易熬到街面上大致太平,杜湘东先到丈人家安顿一番,这才从城里坐上长途车,直接前往六机厂。下车绕过厂区,景象倒是基本如常,不同的是对外来人员的盘查更严了,连家属院门口也设了岗,拦住没穿警服的杜湘东盘问了半天。幸亏保卫科的胖子巡查经过,打个哈哈就让他进去了。而来到几栋筒子楼中间,却见一辆锃光瓦亮的皇冠轿车停在空地上。这可是从未有过的情况,以前别说皇冠了,就连东欧产的波罗乃兹也没在这片宿舍里出现过。杜湘东心里咯噔了一下,站在车前观摩了好一会儿,弄得车里的司机也紧张地看着他,还滴滴按了两声喇叭。他正想转身离开,就听见一片喧闹,一群人从姚斌彬家所在的那幢筒子楼里拥出来。走在前面的是两个中年男人,面色铁青,跟在后面的则是楼里的邻居,对着他们的背影指指戳戳。态度最激愤的是那个整日翻捡垃圾堆的老太太,她首如飞蓬,躬着驼背追上去,响亮地“呸”一声,被甩开后再紧追两步,又“呸”一声。伴随着“呸”,她还在振振有词地质问:

“这还让我怎么过?”

“你们算个屁领导。”

片刻追到车前,竟然一把搂住了其中一个男人的大腿,滚在地上不起来了。两位领导拉她不是,不拉她也不是,只好一边擦汗,一边探头向四下张望。恰好看见保卫科的胖子,他们就像遇见了救星,大声招呼他过来“处理一下”。胖子不情愿地砸吧着嘴,跑过来硬拽开老太太的手,同时对领导们说:“撤退,我掩护。”

领导们便钻进了皇冠轿车,砰砰关门,仓皇而去。群众却也不追穷寇,就连老太太都不再打滚,摇头叹气地和众人一起散了。空地上只剩下杜湘东与胖子两人,一时间尴尬地大眼瞪小眼。瞪了一会儿,杜湘东才问:“刚才那是什么领导?”

胖子道:“厂长和书记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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