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版:郑风 上一版3  4下一版
通信方式变迁亲历记
九天风露一时清(书法) 窦效民
葱花面
记得你生日的人
米颠拜石图(国画) 贾发军
《双生梦》 : 鲁奖得主晓航科幻小说集
新年心语
连 载
      
返回主页 | 郑州日报 | 版面导航 | 郑州晚报      
上一期  下一期
连 载

有时听着抱怨,杜湘东就会怀疑:这还是那个爱看席慕蓉和三毛、正脸像红苹果侧脸像吉永小百合的刘芬芳吗?还是那个能说出“可惜明天又和昨天一样”的刘芬芳吗?她当然还是,或者说,现在的刘芬芳也许才是真实的刘芬芳,但从另一个意义上,杜湘东却又无法确定地感受到刘芬芳的真实。刘芬芳抱怨得太投入了,常常抱怨到周末的晚上,就没有了和杜湘东过性生活的兴致,又或者刘芬芳虽然还愿意履行那点儿责任,但杜湘东却被她抱怨得心灰意冷,从社会性的无能进入了生物性的无能,只好放弃了和刘芬芳过性生活的机会。一个难得能挨上肉的老婆,其真实性当然大打折扣。

不知是不是由于这个原因,他们几年都没怀上孩子。对于这个情况,身边的人都直接或隐晦地表示过关心。比如所长就提醒过他,系统内将来还是有可能再分一次房的,到时候有孩子的职工能够“加两分”;再比如老吴还怂恿他到医院挂个号,揣着本《大众电影》“到显微镜底下撸一管”。刘芬芳自然也把孩子问题列为抱怨的保留项目。但杜湘东却对此不甚上心,不仅不上心,有时还暗自感到几分庆幸。说来也是,以目前的条件,有了孩子又该怎么养、在哪儿养呢?再者,没有孩子尚且如此,一旦因为孩子而疼过累过,天知道刘芬芳还会生发出多少绵延不绝的抱怨,那样的话,杜湘东的脑袋就别想清净了,心情也别想踏实了。他现在觉得脑袋清静和心情踏实也成了一种奢侈。

在如今,他能够获得清净与踏实的地方,只有姚斌彬家。

隔一阵子就去看看姚斌彬他妈,这个习惯居然坚持了下来。本来杜湘东以为,通报了死刑的结果,他就没必要也没脸再登门了,但把他拽回去的却是一些琐事:姚斌彬他妈还能从医院里拿出药吗?家属区统一不让生炉子了,谁给她把煤气罐扛上楼呢?邻居们忙活的越来越忙活,闲下来的越来越气儿不顺,还能找到人帮她买菜、换衣服和上厕所吗?这些琐事意义重大,假如得不到解决,姚斌彬他妈就有可能病死、饿死、臭死。

于是杜湘东就去。去了先干活儿,俩人再说会儿话。这时也不说姚斌彬了,更不说许文革,聊的都是身边的近况。厂里也开始推行“厂内待业”和“两不找”了,厂长和书记家的窗户都被工人砸了,砸了再装,再装再砸,到最后索性不装了,全家裹了大衣敞着睡。还有些脑袋活络的人,不知怎么就富了起来,从郊外搬到了城里的新房。《新闻和报纸摘要》的口音没变吧?如今怎么广播里都是港台腔,哇哇哇,听取“哇”声一片。直说到太阳偏西,日光倾斜,姚斌彬他妈还在榫卯结构的木桌前静坐着,一条右腿无知无觉地抵着桌腿。她面色漠然,声音缓慢,眼神里却含着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温柔。有时杜湘东觉得,这是一个孤立于时间之外的女人,屋外的那些事儿都与她无关,也就是个谈资罢了。然而时间到底还是给这女人留下了印记:她的头发大片地灰白了,远看像野火燎过的枯草;她的皱纹愈发深刻,从眼角蔓延到了额头;她的两腮凹陷,牙齿岌岌可危,随时有自行脱落的风险。但还有时,杜湘东会恍惚觉得对面坐的是姚斌彬。这对母子太相像了,从长相到性格都像,如果姚斌彬能活到老,大概也是这般模样。

几年来,时不时有通缉犯落网的新闻,有些听起来简直像是传奇。比如有个悍匪改名更姓又和一个女警察结了婚,最后是被老婆在床上铐起来的。再比如有个贼头儿到外国整了容,又偷渡回来想看一眼孩子,结果孩子也不认识他,大喊家里有小偷,就被街坊四邻逮了个正着。而在一次又一次“清网”之后,许文革仍然音信全无。对于逃犯来说,这才是真正的传奇。他是怎么躲过那些“雪亮的眼睛”的?他如果离开了北京,又辗转去过哪些地方?难道他已经死了吗?这些悬念的谜底露出一角,还是经由姚斌彬他妈。

时间是在越狱事件之后的第六年,也是一个春天。星期六的晚上,杜湘东回到宿舍,还没进屋就见灯亮着。打开门,刘芬芳已经坐在屋里。当时还没改成“双休日”,所以刘芬芳来找他,大都是在周日白天,再加上安顿她父母以及坐车倒车,赶到郊县往往是下午了。今天怎么提前了?杜湘东心里一紧,他想,刘芬芳该不会也被分流待岗了吧。食品公司的效益这两年同样不好,好多冷库都转包给了外企。然而再一细看,刘芬芳的情绪似乎还不错,不仅挂着笑模样,而且做好了饭。桌上摆了一只砂锅,砂锅里热腾腾地漂浮着猪下水——大概又是从单位里“顺”的。这也是她一直保持的好习惯,只不过以前不大好意思明目张胆,觉得与席慕蓉和三毛的意境不太吻合,而这两年就理直气壮了起来。

刘芬芳朝他一笑:“先吃,吃完有事儿跟你商量。”

杜湘东还含糊着:“要不先商量吧。”

刘芬芳说:“不吃就凉了。你急什么,反正不是坏事。”

说完抄起勺子,给他盛下水。俩人就吃,吃时刘芬芳也没开展抱怨,笑吟吟地继续卖关子。等吃完,都有些肉醉,进而又有了肉欲,于是早早上床,先过了一回性生活。过时刘芬芳侧着脸,用仍然还有点儿像吉永小百合的那个角度朝向杜湘东,所以杜湘东就很激动,他觉得刘芬芳终究还是恋着他的。

并排躺了会儿,杜湘东才问:“到底商量什么?”

刘芬芳就说:“我二姐从南方回来了。她们那个德国公司在北京设了办事处,让她来当人事的头儿。在外面漂了些年,她好歹还算有点儿人心,想补偿家里,尤其是想补偿我,所以就问到了你。她说如果你愿意过去,可以干个物流部的小组长,工作也简单,带着人到码头点货收货,再把东西送到北京的二级代理商就行。她还说你有学历,人也踏实,他们公司又在扩大规模,过不了几年保证升职。”

杜湘东又含糊了:“你说是让我辞职?”

刘芬芳说:“我已经替你——替咱们算计过了,你在看守所待着,什么时候是头儿啊?再熬几年就真熬老了,老了再后悔就晚了。还不如趁早过去,工资翻番儿不说,他们还给租城里的公寓。当初没解决的问题,这不就全不是问题了吗?”

杜湘东更含糊了:“辞职不就得脱警服吗?”

刘芬芳进而咯咯笑了:“铁饭碗不如金饭碗,何况你这还是个破饭碗。脱就脱呗。”

23

3上一篇       
版权声明 @ 中原网 网站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