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向前

三月春光好，憋了一冬的花们争相绽颜。粉色的桃花站在屋后的角落里，悄悄地露出一小朵一小朵的灿然，开得有些谨慎。梨花白了，那一片闲旷的山坳边，一树一树的洁白凝脂欲滴，小家碧玉般地芬芳。只有这满坡满谷的菜花黄了，大地才转寒为暖，恣意春潮涌起。

尽管这里的菜花，不能与江西婺源、云南罗平、青海门源相媲美，没有那么气势与旷达，却正因为如此，才有了一种别样的美，一样的让人流连忘返。钱钟书说，春天是该镶嵌在窗子里看的，好比画配了框子。这里的春天刚好就框在了这片菜花地上，巧夺天工地绘成了一幅自然乡村画卷。

村口，两根高高的木柱冲天而立，树皮和木板覆盖其上，形成一道隆重的迎宾大门。门框两边分挂着四个大红灯笼，奔放热烈。小狗跟着人们四处溜达，一些彩条、彩带随风起舞，纸叠的风车滴溜溜旋转，平添了些喜庆安闲的氛围。赤褐色的木柱嵌着一副金字对联：“踏青观花走进乡野春色，把酒品茶体验生态美味”， “悠美乡村”的横批如一张热情笑脸。看来这里的村民不仅朴实，还蛮有文化情怀。

顺着宽阔的水泥大道向前走，转一个小桠口，金黄的油菜花猛然间铺陈在眼前，就像入他人之室窥见了稀罕，惊喜中有些猝不及防。两边是坡地，中间是田，从低处往高处缓慢地延展，一棵一棵地油菜花排列着，拥挤着，吵闹着，形成一垄一垄的油菜花，一畦一畦的油菜花，一片一片的油菜花，无意间成就了一种气象。

菜花含情，村庄带笑，远山如黛，田野示娇……一幅淡雅悠远的春山图在眼前铺展。一抬脚，我走进画里。

穿行花海，清风拂面，清香扑鼻，让人心旷神怡。蹲下身来，仔细地悟看一朵花的前世今生。茎绿花黄，茎生叶，茎梢着花。油菜花四片花瓣，质如宣纸，嫩黄微薄，整齐地围绕着花蕊，呈散射状向上向外张开，一种积极奋争的昂扬姿态。它的花瓣十分精致，有细细的纹路，纹路潜滋暗长，仿佛布满了玄机。中间的花蕊弯曲着凑在一块，如羞怯的佳人无言自芳，恰是脉脉含情一般。菜花间蝶也飞来，又趁暖风双去。那天，作家王剑冰去看周庄的油菜花，诗意地说，那是周庄递给三毛的手帕。那年，仓央嘉措路过青海湖，湖边一望无垠的油菜花，突然让他涅槃般地顿悟，对于家乡那个美貌聪明的意中人，“不负如来不负卿”，“只为在途中与你相见”终是镜月黄花。他徜徉在金黄的油菜花里，不知所终。

金黄灿灿染三春，映日摇风自散馨。游人越来越多了，像种子一样散落在田间地头。人赏花，花照人，身在花丛中，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心之乐兮。看风景的人们，也成了他人眼中别样的风景。

游童稚子，呼之闹之，旁若无人地调笑嬉戏。村里孩童，则略显羞涩，若即若离地跟着观望，脸上写满好奇与新鲜。风筝摊前，人群涌动。各种风筝图案争奇斗艳。大红公鸡引颈长歌，温顺小狗憨态可掬，卡通人物夸张有趣，熊大熊二机智可爱，小公主琪琪典雅婉约……一会儿工夫，天空上就飘起了各种各样的彩色风筝。田野太深，菜花太黄，人一走进去就容易迷失了自己。大人脱下面具，放下了平时的稳重矜持；小孩丢弃了束缚，散发了不羁野性，撒腿放手地追逐奔跑，成为田园流泻的风景。菜花香里醉春烟，忙趁东风放纸鸢。大大小小的风筝在油菜花上空飘飞，就像一只只小船荡漾在黄色海面上，悠然自得。

油菜花田的中间，圈着一块几分大的空地，颇有点书画艺术创作中的留白，空地上摆放着几张圆桌。有的圆桌上已坐满了客人，正在喝着小酒，吃着野菜，闻着花香鸟语，沐浴着舒适暖阳，赴一场春天的约会。

音响起来了，歌声起来了，人们在油菜花地边的文化广场扭起来了。游人也加入进来了，跟着唱，一起扭，完全没有了主客之分。这届以“多彩大地，美丽乡村”为主题的油菜花节，是专为村民量身定制的一个文化旅游项目，如今声名远播，旅游、交通、餐饮、农产品销售逐渐热火起来。昔时平淡无奇的油菜花，成了村民脱贫致富的“金花”“银花”。

歌声飘过，油菜花也附和起来，呼啦啦跳起欢快地舞蹈。阳光直泻下来，是金黄色的，与油菜花一样。照在农人的脸上就漾出了一种甜，一种暖，一种说不出的踏实感。阳光不锈，春心正漾，时间摇荡着这高天厚土。那一块块大小不一却冲淡平和的沃野黄花，难道不正是这些朴实农人举手投足之间，谱写在大自然上的一首首唐诗宋词元曲？

场边摆放着一些售卖的土特产：雪橙、土鸡蛋、鸭蛋、鹅蛋，当地特有的地窖酒。每个摊位前都挤满了游客，咨询着，商量着，购买着，一派祥和。随着人群走了进去，老板热情地递来一杯地窖酒，相邀品尝。我仰头一饮而尽，一股醇香下肚，一股甘烈上头，世界灿烂起来，眼前全是油菜花。

且听花吟——我迷了你的眼，你却乱了我的心。不光是我，还有不远处那条潺潺的小溪。油菜花一妩媚，它就醉了，躺在春天的怀里撒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