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耿艳菊

早上八点半，女孩准时走下地铁，神色紧张里镶嵌着喜悦，过两个路口，往一条胡同里走。

胡同口有一棵老柳树，很茂盛，枝条摇曳，像一大朵流动的云，又如烟似雾，拢着一层欲说未说的诗意。女孩在柳树下总要停顿一小会儿，几秒钟，向胡同里张望下，好像更喜悦了，长舒一口气，再故作平静地快速往前。

这时的胡同里人来人往，都行色匆匆。迎面一个男孩子，乍看很普通，个子也不是很高，手里夹着一支烟，那姿势有玩世不恭的味道。衣着打扮干净清爽，眼睛不大，单眼皮，但非常好看，烟水蒙蒙，藏着洒脱和不羁。头发茂密，配合着走路的潇洒，简直帅气到人心里去。

女孩和男孩擦肩而过，像看电影，很美妙的镜头一晃就转开了，拢着淡淡的惆怅，又意味悠长。电影有限，生活无限，生活中的所遇永远高于艺术。女孩是害羞的，想看男孩，又不敢，若无其事，掩饰自己的惊慌。

真有意思，不过是擦肩而过的一瞬，却看到一树花开。我走在女孩的后面，觉得美而有趣，没忍住竟笑出了声。

女孩在这条胡同里开着一间小小的书店。

我的姑妈也住在这条胡同里，和女孩的书店隔着七八户人家。那一年，姑妈身体欠佳，表哥在外地忙生意，就拜托我过来陪伴照顾姑妈。

姑妈喜欢吃新鲜的蔬菜水果，我每天早上都会去地铁站旁边的菜市场转转，也因此总会遇见女孩，也遇见男孩。

男孩在地铁站旁边的一栋写字楼里上班，我见过他好几次，不止在早晨，有时候我中午出来溜达，见他和同事在楼下的小花园里散步说笑。还有一次，他趴在胡同口洗衣房的窗户上边吃冰激凌边和洗衣房的人悠闲地聊天。还有一回，竟然一路滑着轮滑车到写字楼，那姿势又帅又酷，是青春飞扬的美好。

还有更令人惊讶的事。一天，我买菜回来，在姑妈家门口遇上了男孩。他从对面人家出来，穿着白色外套，烫得平整讲究，干净清新，依旧是潇洒不羁的样子。

来不及把菜放到厨房，我就急匆匆跑到姑妈的房间向姑妈讲我的见闻，把我在胡同里遇到的花一样美丽的爱情讲给她听，问她认不认识对面人家的男孩。姑妈笑了，她说当然知道了，那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去南方读了好多年书，去年毕业才回来。

姑妈也知道开书店的女孩，她不看好女孩的爱情。女孩太普通了。现在的年轻人都非常现实的。我却觉得美好。

说起来是我在照顾姑妈，实际上很多时候都是姑妈在照顾我，我除了跑跑腿，买些吃食外，整天闲着。闲极无聊，我就常去女孩的书店翻翻书，遇上喜欢的买几本，以此消磨光阴。

书店的生意冷清，女孩会画画，总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画画。很多是静物，如果有人喜欢，也出售。最里面的书架旁有一个大画架，一块粉蓝相间的细方格布搭着，有几分神秘的。一个顾客来买书，还带着孩子，孩子顽皮，不知怎的就碰着了画架，粉蓝的布滑落，画板上是那个神清气爽的男孩子。

女孩有些慌乱，粉白的脸颊像两朵桃花。

不久，一个消息像春雷惊醒了女孩静悄悄的爱情。胡同所在的一片区域要规划，女孩的书店没法开下去了。

最后一次见女孩是在胡同口的柳树下，她和男孩站在那里，轻轻说些什么。那也是我第一次见他们在一起说话。男孩的怀里抱着女孩为他画的像，是粉蓝细格布搭着的那幅。

竟也不曾看到男孩了。姑妈说，男孩一家搬到城西了。姑妈家也搬走了，胡同里的人家陆陆续续都搬了。

事过经年，我不知道女孩男孩的爱情有没有一个完美的结局。我曾特意去那里看过，早已是物非人非，含蓄诗意的老柳树被伐去了，昔日的清幽安静换成了高楼大厦的繁华。那一条写满故事的胡同像云朵一样在时空里绽放，又在时光里湮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