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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文玺 曾经为玉伤神。 一度仰慕南梁沈约“珩佩流响,缨绂有容;衮衣前迈,列辟云从”那样声相俱雅的阵仗:形状像磬一样的玉佩在腰间叮咚作响,冠带和印绶更是让那些显贵们雍容肃穆。据说沈约左眼重瞳孔,腰间紫色痣,术书上说此乃聪明过顶之相,亦乃谦谦君子之相,所以他的文章独霸南梁风头无两。自从沈约领创了珩佩流响的时尚之后,玉佩便定格成为潮人达人的标配。《西京杂记》写昭阳殿:织珠为帘,风至则鸣,如珩佩之声。《旧唐书》写玄宗贞顺皇后:法度在己,靡资珩佩。明代钱谦益写夫人陆氏:赠安人陆氏,乃尚宝司少卿袁可立之前母,行应箴图,动循珩佩。那形象,那气质,那场面,实在了得。 文人们比不得权贵,只能在精神上找慰藉。《长物志》说,玉佩“于身为长物,于世为闲事,君子如珩,羽衣昱耀。”挂不挂玉佩无所谓,品行只要像玉佩一样端庄,把平常日子过得静好仁和温文尔雅就很君子。 君子,是文人孜孜追求的终极形象,也是文人为人处事的标尺。何以为君子?且看君子相。圣人:“君子之道者三,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这是君子的内核。《礼记》:“古代君子,必佩玉。”这是君子的外挂。《诗经》:“言念君子,温其如玉。”这是要内外兼修。老夫子规制:“君子无故,玉不去身。”外挂必须一直挂着,这是做君子的底线,若无故,决不可关机。直到晚清,即便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者,也要在帽子上缀一块玉做的帽正或是在烟荷包上提溜一块玉做的挂件,那意思无非说,咱家嘛,呵呵,也不是浅薄人。 诚如斯玉,国之器也。 《礼记》曰:天子佩白玉,公侯佩山玄玉,大夫佩水苍玉,世子佩瑜玉,士佩瓀玫。事若农夫佩其耒耜,工匠佩其斧斤,妇人佩其针缕。农夫和匠人,腋下要夹着自己作业的工具,妇人,只能佩针线。佩,像极了紧箍咒。 佩以外,玉还可以吃。神农氏遍尝百草写《本草经》,顺路蹭尝了不少玉:“玉乃石之美者,味甘性平无毒。”味道甜甜的,性情平平的,还没有毒。好极!到了李时珍,玉已经是长生不老药了:“玄真者,玉之别名也。服之令人身飞轻举,故曰:服玄真,其命不极。”李老可不是让你拿一整块玉往肚里塞的,有讲究:“玉屑是以玉石为屑,屑如麻豆,服之。”是要弄碎的,麻豆那么大,功效多了去了:除脾胃湿热,定喘息烦满,止渴,去燥,润心肺,助声喉,荣毛发,养五脏。光吃玉石是不精进的,要配伍:宜共金银、麦门冬等同煎服,有益。每天坚持吃几勺玉石末末拌金银末末加麦门冬之属,可以颐养天年。 然而玉石何来耶?有唐代诗人韦应物《采玉行》为证:“官府征白丁,言采蓝溪玉。绝岭夜无家,深榛雨中宿。独妇饷粮还,哀哀舍南哭。”兰溪,蓝田县的一条河,河里有青玉白玉缠丝玉,黄玉墨玉芙蓉玉,甚至还可能藏着另外一块和氏璧。那就跳河里去挖吧,不停地挖,深深地挖,满河挖,三伏酷暑,数九隆冬,除了挖,玉们璧们不会自己来。蓝田县,在帝都长安东南60里秦岭北麓,自商周以来,一直是国有顶级玉矿。天子脚下的兰溪都这样了,那么,遥远如昆冈、和田、东海、岫岩,又有多少玉工倒在玉石上? 玉是拿命换来的,每块玉都流着采玉人的血!苏东坡大学士在《定风波》中写道:“堪羡人间琢玉郎,天教赐与点酥娘……此心安处是吾乡。”俚语:“嫁人不嫁琢玉郎。”采玉苦,琢玉也一样是苦逼的事情。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琢玉的日常,并不像《淇奧》那样有诗意。一张水凳,一捧解玉砂,一双长满老茧的手,一个弓腰曲背的身影,一双皴裂的赤脚驱动铁砣,数月数年,乃至数十年才能琢磨出一件龙颜喜悦的器物来。苏老先生如果真明白,还会堪羡吗?还能心安吗? 文人们很多时候都活在意识的高处,常常只用一只眼睛看世界,得到的影像自然是缥缈在苍穹的空灵;权贵们大多时候都活在意识的洼地,却也只用一只眼睛看世界,看见的肯定是游走于红尘的江山美人斗鸡走马弄权装鬼和吃穿用度。看见采玉人的血泪,需要睁开第三只眼睛。圣人所谓君子比德于玉,玉不知;采玉采玉须水碧,圣人也不知。世上的事物,用第三只眼睛看,左边是天堂,右边是地狱。 玉佩,不佩也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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